西方哲学简史_ 亚里士多德之后的古代哲学

  希腊化世界

  古代希腊语地区的历史发展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自由城邦时期;第二个阶段是马其顿统治时期;第三个阶段是罗马统治时期。其中,马其顿统治时期又被称为希腊化时代。

  希腊化时代期间,希腊的科学与数学迅猛发展;哲学上产生了伊壁鸠鲁学派、斯多葛学派以及怀疑主义,尽管哲学的黄金时期已过,但此时的哲学依旧重要。

  公元前334年至公元前324年的十年间,亚历山大消灭波斯帝国,建立起了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帝国——亚历山大帝国。帝国各地的学问与宗教都传入了希腊,而希腊的城邦制度也传遍了帝国各处。到处都建立起了希腊城邦,城邦制度被纷纷效仿。亚历山大的征战极力地传播了希腊文化。希腊人除了自己谁也看不上,认为其他人都是野蛮人,亚历山大采取政策逐渐使得希腊人与所谓的野蛮人相互友好。

  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知道武力不是维持统治最有效的手段,友好相处才是最好的方法。东方的政府大都是信奉神明,于是亚历山大将自己装扮成神。在埃及,人们将他看做是法老;在波斯,人们将他看做是大王;而自己的部下,马其顿军官,则将他看做是立宪君主。到底是出于政治原因亚历山大把自己封为神,还是他从心里就认为自己是神?这个问题存在争议。

  希腊人有很强的优越感,亚里士多德说希腊人是智勇双全的,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认为希腊人不能做奴隶。亚历山大不是希腊人,是希腊人口中的北方野蛮人。他想打破希腊人的优越感,便命令马其顿军官与当地妇女通婚,从而瓦解了希腊人对城邦制以及种族的优越感。亚历山大希望希腊同外国在各方面能互相交流、互相影响。结果是希腊文明随着亚历山大的征战四处传播,同时也变得不纯粹。

  希腊的文明完全是建立在城市的基础之上,农业对希腊的思想几乎没有什么影响。无论是科学、哲学,还是文学、艺术上,有成就的人都是住在富庶的城市内的。城邦四周往往住着野蛮人。这种文明模式之前就有,并一直延续下来。最近的例子便是外国人在新加坡、香港、上海等通商口岸作威作福,不从事劳动,依靠当地人来供养。北美一些地方由于人际罕至,白人殖民者只能自己从事劳作。最后的结果是,在远东的白人殖民者节节败退,而在北美的殖民者生活平稳。

  亚历山大对亚洲的影响,至今仍保存在一些神话传说中。《马加比书》诞生时亚历山大已经死了几百年,但是它还是在其中描述了关于亚历山大征战的传说。回教的传说中,亚历山大一直扮演着英雄。今天喜马拉雅山下的一些小酋长还自称是亚历山大的后代。

  亚历山大死后,两个儿子年龄尚小,最终都被废黜。马其顿帝国分裂成三部分,欧洲部分由安提帕特的后人统领;埃及被托勒密占有;亚洲部分经过纷繁的战乱,塞琉古最终称王。

  埃及的托勒密王朝与亚洲的塞琉古王朝建立起了军事专制,并放弃了当初亚历山大想要将希腊人同外族人相互融合的想法。托勒密王朝在埃及的政权相对稳定,亚洲的塞琉古王朝则连年征战,最终被罗马人消灭。

  在亚洲,公元前二世纪的印度—希腊王国国王米南德一世是一个伟大的王,他是印度帝国的王。他与佛教圣人的两篇对话以巴利文的形式保存至今,其中第一篇便有可能是依据希腊文译出的。可见当时希腊的影响力。

  当时的佛教蓬勃发展,阿育王甚至还派遣使者出使各国,其中便包括“托勒密、安提帕特、马迦斯和亚历山大四个王的地方”。可惜关于这次出使,西方没有留下记载。

  受希腊影响最深远的是巴比伦地区,阿里斯塔克斯太阳中心说的唯一追随者塞琉古便是这里人。据记载,直到公元一世纪,这里还保留着古希腊的城邦制。人们选举出有财富或者有智慧的人组成元老院。直到回教入侵,这些制度才被推翻。

  那时叙利亚的城市已经同希腊的城市没有什么区别,尤其是在语言与文学方面。本身它们就受着小亚细亚邻居的影响,亚历山大的征伐更加剧了这种影响。叙利亚地区内的犹太地区则是个例外,他们不但不接受反而强烈抵制希腊思想。这些将在后面谈论基督教时谈到。

  公元前三世纪,由于受战乱影响很小,再加上商业发达,埃及的亚历山大港成为文化中心。当时许多领域的人才都被吸引到这里。当时的科学和数学是亚历山大港的优势学科,这种优势一直保持到罗马帝国的灭亡为止。而且这些数学家与科学家非常专业,不像前人一样从事多领域研究,像欧几里德、阿里斯塔克斯、阿基米德、亚婆罗尼都只研究数学。

  公元前三世纪之前,希腊城邦中的人才都是综合性人才,没有专业化这一说。苏格拉底年轻时是个士兵,还参过政,研究过物理科学;普罗泰戈拉在教授怀疑主义的同时,还起草过法典;柏拉图除了涉猎各领域学科以外,也参过政;色诺芬还当过将军,毕达哥拉斯学派的数学家还想过控制政府。直到公元三世纪,政治舞台已经不是谁都可以登上时,人才们被军政府雇佣从事各行业的研究,之后便成为专家,那种横跨各领域的通才不见了。

  身处那个时代,如果你对权势没有兴趣,并且非常富有,你就能过上舒适的生活。前提是没有外敌入侵、没有政变。由于当时战乱频繁,人们命运无常,就导致了对幸运女神的崇拜。当人们很难从某处找到真理的时候就会转为去心里寻找。亚历山大在陆地上横扫之后,由于没有及时建立一个稳定的政权,希腊便陷入了混乱。希腊哲人的理智根本解决不了这种混乱,虽然罗马人更笨,但是他们能建立起秩序。希腊被马其顿帝国与后来的罗马帝国统治时都是混乱的,但是马其顿帝国让人更加不可容忍。

  人们对社会越来越不满,但同时又害怕革命。由于帝国东方的廉价奴隶,使得在希腊支付给自由劳动力的工钱越来越少。工资下降的同时,物价却在飞涨,人们生活越来越艰难。当时的神庙履行今天银行的职责,负责放高利贷。

  这种环境下的自由劳动者难以维持生计,便纷纷去当雇佣兵。当雇佣兵有生命危险,不过也有很多发财的机会,比如掠夺一座富庶的城市。

  当时一些新城市的建立完全依赖于旧城市的移民,移民们会将旧城市的精神和思想带到新的城市。古希腊旧城邦中的居民还多少保留了一些希腊思想与精神,但是亚历山大新建的城市中,完全见不到这种思想和精神的影子,其中就包括亚历山大港。

  在希腊本土的旧城邦,希望能拥有一些像过去一样的权利,比如:民主政府、不用纳贡、不被入侵。这些旧城市经济富裕,还可以提供大量雇佣兵,如果不答应他们的要求,便可能导致他们加入敌营,反戈一击。于是王朝对他们的统治格外宽松。

  移民们建立起的新城市缺少了旧城市的传统,他们是由来自希腊各地的冒险家建立起来的,无法形成一个坚固的政治共同体。这对统治者来说是有利的,但对希腊文化的传播则是个障碍。

  马其顿帝国的建立,使得希腊传统文化以外的宗教和迷信大量传入。无论是犹太人、波斯人,还是东方的佛教徒,他们的宗教都要比在希腊流传的各种神教优秀。但是,希腊人没有接受这些宗教,反而是接受了巴比伦人的占星学与巫术。后来有人认为,占星学与巫术传入希腊,就像是一种传染病传入了小岛。占星学在希腊得到了传播,影响很大,欧吉曼迪亚斯与安提阿古一世的陵墓中都刻满了占星学符号。

  后来,竟然连许多哲学家都开始研究占星学。他们认为未来是可以预测的、是必然的。这与当时信仰幸运女神相违背,但是可笑的是很多人既信占星术,又信仰幸运女神,并没有发现其中的矛盾。

  那是一个混乱的年代,人们道德败坏,各种学说几乎没有前进。整体的败坏使得生活在其中的人也变得卑鄙。是呀!大家都在骗人的时候,你的诚实就失去了价值;当随时可能有一把火将一切烧毁的时候,辛苦的积攒也变得没有价值;当低声下气才能苟活于世的时候,追求真理便成了一件多余的事情。正如米南德一世所说:很多人原本不是无赖,但生活的不幸,让他不得不成为一个无赖。

  公元前三世纪的道德就是如此。少数幸免的人,他们活着的目的也由积善变成了逃避。此时的哲学已经不能再引导人们前进,而是退到幕后。

  犬儒学派与怀疑派

  身处的时代不同,知识分子与社会的关系也会不同。幸运的时代里,人们重视他们的提议;混乱的时代里,他们可能是改革者;还有一种时代,他们生活在其中看不到未来,知道理想绝不可能实现,于是变得绝望。最后只能将精力转移到一些宗教和迷信之上,期待着产生奇迹。

  这些知识分子在不同时代的不同态度可能会集中在一个时代中,如十九世纪中,歌德是乐观的、李奥巴第是悲观的、边沁推崇改革、雪莱推崇革命。但大多时候,同一时代中知识分子之间的态度是统一的。

  公元五世纪之后的十个世纪内,教会统治着整个欧洲。按照基督教的理论,这个生命过程是受难之旅,应该是悲观的。但实际上,当时的知识分子大多是教士,他们大多因为拥有权利而感到高兴。这是统治阶级的心理。这是很奇怪的矛盾,原因是教会既代表宗教,又是无可争议的制度。

  基督教中的出世精神与希腊末期的衰落有关系。当时的哲学家面临着政治上的失败,并没有绝望,他们依然认为自己是对的,认为导致自己失败的原因是意外的冲突,与自己的判断力和能力没有关系。当城邦的政权旁落他手的时候,这些哲学家退出了政治,开始进入个人研究领域。以前,他们会讨论怎样建设好一个国家,现在他们讨论的则是怎样让一个人更有德。除了后来的斯多葛派关心过罗马的政治以外,其余人都变得愈发狭隘和势利。后来,宣扬拯救个人的基督教会成立,这些哲学家便都栖身于教会。这就使得当时的哲学比希腊城邦制时期要狭隘得多,他们的思想影响力也要小得多。

  亚历山大统治时代哲学上诞生了四个有名的学派,它们是犬儒派、怀疑派、斯多葛派和伊壁鸠鲁派。本章先讨论前两派。

  犬儒派的创始人是安提西尼,他的老师是苏格拉底。他原本循规蹈矩,后来放弃了自己以前的认识。原因可能是雅典的灭亡或者苏格拉底的去世让他受了刺激。

  他崇尚返璞归真,他的穿着同普通工人一样,他的演讲没有受过教育的人也能听懂,学术的、深奥的东西在他眼中一文不值。他还认为人应该重返自然状态,废除政府、废除婚姻、废除宗教、废除奴隶制。他不是苦行主义者,但是鄙视奢侈和对感官的享乐。

  第欧根尼是安提西尼的弟子,但是他的名声更大。因为他的父亲入过狱,所以安提西尼起初不愿收他为徒。但是第欧根尼下定决心要跟安提西尼学习智慧。

  “犬儒”这个词就是由他而来,意思是像狗一样生活。他对世上的一切风俗说不,他像苦行僧一样乞讨为生,住在安葬死人用的瓮中。他唯一信仰的就是友爱,这种友爱不仅是人之间的,也包括人与动物之间。传说亚历山大问他想要什么赏赐,他只求对方别挡住他的阳光。

  第欧根尼追求道德的解放,他认为重要的是要做到对财富熟视无睹。斯多葛派借鉴了他解放道德的学说,但是没有继承他摒弃文明的那一部分。他认为普罗米修斯被惩罚是咎由自取,因为他传授给人类的技术将人类生活变得复杂。

  当时的哲学家都有厌世、逃避的心态,他们否定一切身外之物,想要将个人独立起来。第欧根尼的学说也是如此,像是极度疲惫、极度绝望的人所做的最后打算。这种充满绝望的学说,不能指望它们对科学、艺术或政治有任何推动。

  公元前三世纪早期,犬儒派的学说得到推广普及,一时成为流行。这些人认为没有财富会很轻松,简单的饮食和衣物便可以让人衣食无忧,没有必要为死去的亲人感到悲伤。此时的犬儒派已经简单的有点幼稚,更像是穷人在自我安慰,在幻想建立一种没有富人的生活,在给自己找理由缩小与富人间的差距。德勒斯曾经说:“富人施之于我,我取之于富人,天经地义,我不会卑躬屈膝,也不会感激。”犬儒学派并不禁欲,只是让人们不要去在意那些有诱惑力的东西。

  后来的斯多葛派继承了犬儒派学说中好的一部分,并将自身发展成更完备的一种哲学。

  皮浪是最早提倡怀疑主义的人,他年轻时曾经跟随亚历山大的征伐大军到过印度,并在故乡度过晚年。在他之前怀疑主义就已经存在,他只是将其整理汇合,并没有创立新的学说。最早困扰希腊哲学家的是感官上的怀疑主义,他们通过感官获得的知识与理论知识有矛盾。所以当时巴门尼德与柏拉图才会认为感官获得的只是意见,而不是知识。除了感官怀疑主义之外,皮浪又加入了道德怀疑主义与逻辑怀疑主义。

  怀疑主义俘获了一群不懂哲学的人,他们看到各派的争斗没有结果,便认为永远不可能有结果。他们怀疑一切,认为人永远不可能得到正确的知识。既然如此,何不享受眼前的美好。怀疑主义与其说是一种学说,不如说更像是一种解除烦恼的自我安慰。

  怀疑主义非常武断,它们不问青红皂白就否定一切。这也成了它的一个缺点,那就是不能让人信服。

  直到蒂孟的出现,他是皮浪的弟子,他为怀疑主义找到了一种难以推翻的根据。希腊当时的逻辑都是演绎的逻辑,演绎的出发点必须是无可争议的普遍原则。但是蒂孟提出,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些原则是无可争议的。这个根据正好击中了亚里士多德哲学体系的软肋。

  同今天的某些怀疑主义不同,古时候的怀疑主义不怀疑现象,也不怀疑最直接的感受。例如,蒂孟承认蜜是甜的,但是他不会说“蜜肯定是甜的”,他会说“蜜看来是甜的”。后一种说法是概括的,而前一种说法是绝对的,怀疑主义不相信绝对的事情。

  公元前235年蒂孟死于雅典,他的死标志着怀疑主义学派告一段落。奇怪的是,他的一些学说被代表柏拉图学说的学园所接受。

  柏拉图之所以被人接受,大多是因为他的理智,他信仰灵魂不死,灵魂优于肉体。但是柏拉图也有怀疑主义的一面,这一点很隐蔽。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认为自己一无所知,这可以看做是一种谦虚,也可以理解为他对自己所有的知识都是不确定的、怀疑的。这也可以理解柏拉图为什么在许多对话篇的最后并没有得出结论。

  在学园中,阿塞西劳斯对于怀疑主义的传播至关重要。他的教学方式非常独特,总能给学生的论点提出反驳,教学生如何证明互相矛盾的命题。他的学生从他那里学不到任何真理。他使得学园被怀疑主义笼罩了大约两百年。

  怀疑主义风行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些趣事。公元前156年,卡尔内亚德作为哲学家跟随外交使团来到罗马,他是阿塞西劳斯在学园的继任者。他来到罗马后便公开授课,当时罗马青年都崇尚希腊思想,很多人来听他讲课。他第一次讲的是亚里士多德与柏拉图学说中的正义与道德。几天后他第二次演讲的内容却是驳斥自己第一次演讲的内容,驳斥正义与道德。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证明没有什么结论是绝对正确的。苏格拉底说过,对别人不公道比忍受别人对自己不公道犯的罪过更大。卡尔内亚德却不这样认为,他认为大国对弱邻入侵天经地义,沉船时踩着别人逃生是聪明的选择,溃败中逃跑时抢走战友的马是理智的选择。

  罗马青年对这些新奇的说法很喜欢,但是老卡托不高兴。老卡托崇尚简朴与道德,并以身作则。他简朴、忠诚、清廉。他要求罗马人都使自己具有德行,并认为与坏人作战是正直的人分内的事情。卡托不仅严格要求自己,他当政期间同样严格要求别人。

  卡托代表了道德和传统,而卡尔内亚德代表了开放与放纵。前者过分后导致暴虐,而后者过分后则导致卑贱。

  卡托不希望罗马的青年学习知识与辩论,他担心这会使得罗马青年忘记战斗与为国家争得荣耀。于是他在元老院提议,让雅典的外交使团回到雅典,别让他们教坏了罗马的青年,罗马青年应该服从罗马的元老院和法律。总而言之,他是痛恨哲学的。

  卡托认为雅典人都是下人,因为他们没有法律,所以经常被知识分子的诡辩欺骗。罗马青年必须要有纪律、有道德、遵守法律、为国效劳。后来的罗马人同时接受了卡托同卡尔内亚德的优点以及缺点。

  哈斯德鲁巴是卡尔内亚德在学园的接班人,他是迦太基人。他不仅演讲,还写了四百多部书。他与卡尔内亚德同样反对当时的占星术、巫术。他们认为,虽然人们永远得不到真理,但是有一些东西是比其他东西更可信的。这些相对更可信、更真实的东西便是我们的追求。可惜关于这些学说的著作都已经失传。

  怀疑主义在之后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艾奈西狄姆将其复兴。艾奈西狄姆是来自诺索斯的克里特人,他否定了怀疑主义后来的发展,将其拉回到它最初的形式。他的形象非常大,追随者中有公元二世纪的诗人鲁西安以及哲学家塞克斯都·恩披里柯。后者流传下来的著作是古代怀疑学派唯一流传下来的著作。据说,其中一篇名为《反对信仰神的论证》的短文出自卡尔内亚德之口。

  怀疑主义的影响力一直持续到公元三世纪,它能使得人们怀疑一切,包括国家和宗教。但是它不能提供更好的意见,不能提供积极的替代品,这些怀疑就被人们选择忽视和回避。最终,基督教的得救学说战胜了奥林匹克的诸神和东方流传进来的宗教,基督教神学笼罩欧洲大地。

  伊壁鸠鲁派

  斯多葛派与伊壁鸠鲁派几乎是同时创立的,前者的创始人是芝诺,后者的创始人是伊壁鸠鲁。这两派先讲哪一派完全出于个人兴趣,我之所以先讲伊壁鸠鲁派是因为他们的学说从一开始就确立了。而斯多葛派则是经过漫长发展之后才确立的。

  关于伊壁鸠鲁的生平第欧根尼·拉尔修最清楚,他生活在公元三世纪。但是他所知道的伊壁鸠鲁的情况很多都是来自传说,他笔下还有很多关于伊壁鸠鲁的诽谤,其中一些来自斯多葛派。古时候人们对对手的诽谤可谓是信手拈来,所以我们搞不清他笔下关于伊壁鸠鲁的事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不过,关于伊壁鸠鲁的主要生平还是可以确定的。他出生于公元前342年或者341年,父亲是一位殖民者,出生地是萨摩斯或者阿提卡。他十八岁来到雅典,之后又逃到小亚细亚。他曾经跟随德谟克利特的弟子学习哲学,所以他的哲学学说受德谟克利特影响很大。

  公元前311年伊壁鸠鲁在小亚细亚创建学校,后来学校搬至雅典。他于公元前270年或者271年死于雅典。

  他在雅典讲学的地点是在自己的花园中,来听讲的学员越来越多。除了学员、朋友以外,他们的妻子、孩子、奴隶,甚至妓女都可以来听讲。这些也成了对手们诽谤他的借口。他珍惜同所有人的友谊。他行事自然,为人坦率,不像之前的哲学家那样严肃。

  他们过着团体生活,非常简朴,但是也非常快乐。他们的食物往往只有面包和水。团体的运转资金大多是别人捐助的,在他的信中经常见到一些要求别人捐助的话,不过他所要求捐助的只是一些生活必需品。

  病痛始终伴随着伊壁鸠鲁,他学会了忍受,不去抱怨。他曾经说过,一个人在受到鞭挞的时候也会感到快乐。临死前他写了两封信,在信中他说自己身上的病痛这些年一直没有减轻,他一直在承受着痛苦,但是他不去抱怨。他一想到与弟子们、朋友们的谈话就会感到快乐。最后他还嘱托别人照顾自己已故弟子的孩子。

  伊壁鸠鲁并非没有缺点,他对之前的哲学家都没有什么好印象,甚至提到他们就会发火。他不仅给自己的老师起外号,还给几乎所有之前的哲学家起外号。他不承认德谟克利特,甚至否认留基伯是一位哲学家。除此之外,他还非常专断。他的弟子必须学习他的所有学说,并且不准提出异议。两百年后的卢克莱修将伊壁鸠鲁的学说写成了诗,这也弥补了伊壁鸠鲁三百卷著作失传的遗憾。他流传下来的只有几封信和一些学说的片段而已。

  同当时大多数的哲学一样,伊壁鸠鲁所想要获得的也是恬静。他认为善就是快乐。他在书中说过,没有了爱好上、爱情上、感觉上的快乐,善还能剩下些什么?他还认为心灵上的快乐是建立在肉体的快乐之上的,区别便是心灵上的快乐可以控制。

  在伊壁鸠鲁之前,快乐被快乐主义者分为两类,即动态快乐与静态快乐。动态快乐是解除痛苦的过程,静态快乐则是一种没有痛苦的平衡状态。例如,很饿的时候吃东西的过程便是动态快乐,吃饱了之后的状态便是静态快乐。静态快乐不用伴随痛苦,又是一种平静的状态,因此伊壁鸠鲁选择这种快乐作为追求。这也是为什么他只选择面包和水作为食物的原因。

  最激烈的动态快乐莫过于性爱了,这自然也是被禁止的。伊壁鸠鲁认为性交有害,并且认为婚姻和子女会让人对哲学的追求变得不严肃。但是他非常喜欢孩子。后来,他的追随者卢克莱修也认为爱情和婚姻有消极作用,但是他认为性交没有害处。

  在伊壁鸠鲁心中,友谊是最可靠的快乐。他原本认为快乐是自己的私人追求,快乐是自己的事情。直到发现了友谊,他认为友谊同快乐就像是同义词。因此他提倡多交朋友,多培养友谊。没有友谊我们的生活将充满恐惧,将不会有快乐。不过他还说过一些自相矛盾的话,他说我们需要友谊是因为友谊能给我们提供帮助。这里他没有提到友谊带来快乐。

  尽管伊壁鸠鲁的学说被认为缺乏道德,但是他却是非常真诚的。他对人世间的苦难非常同情和怜悯,所以才让大家都来信仰他的哲学。不要贪图吃喝,以免肠胃出现问题;不要在政治和感情上纠缠;不要结婚生子,这样就没有亲人去世的痛苦了;学会欣赏快乐,忽略痛苦;如果痛苦很深或者时间很长,就得依靠心灵的训练只去想那些让人快乐的事情。这一切中都透露着伊壁鸠鲁对解除世间苦难宗教般的热情。

  为了让人们从苦难和恐惧中走出来,伊壁鸠鲁发展了一套自己的伦理哲学。他认为人类恐惧的根本原因有两个,一是宗教宣扬的受罪,二是对死亡的恐惧。于是,他要创立的伦理哲学宣称神对人世间的事情没有管辖权,并且人死后灵魂会一起消失。神对人的干预,以及人死后灵魂不死,这些都阻止了人们对解除痛苦的追求。所以,伊壁鸠鲁要打破这些学说。

  伊壁鸠鲁相信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论,认为世界是由原子构成的。不同的是,他是唯物论者,不相信原子如德谟克利特所说是被自然控制的。德谟克利特的说法是必然论,必然论出自宗教,要想反宗教就要反必然论。不然的话,反宗教就会反得不彻底。伊壁鸠鲁认为灵魂也是由原子构成,布满全身。人死后,灵魂也就消失了。不过,构成灵魂的原子还在,只是我们再也感受不到它们了。

  他承认神的存在,但是认为神不干涉人世间的事情。快乐主义者不应该去参加公共生活,政府和权势对他们来说没有吸引力。占星术、巫术、占卜在他眼中都是迷信。

  按照伊壁鸠鲁的理论,我们没有必要害怕神,也不用担心死后会受罪。我们掌握着自己的命运,尽管死亡不可避免,但是死亡并不可怕。这些学说能够减轻人的一部分痛苦,尤其是当人处于极度痛苦中时,作用会更大。

  伊壁鸠鲁在科学上没有什么成就,因为科学能破解迷信,所以他才选择科学。如果对同一种现象有好几种科学解释,他不会辨别正确与否,而是全盘接受。所以,尽管他热衷于科学,但是他的动机使得他对科学发展没有作出任何贡献。同时,他非常教条,不允许学生对他的学说提出异议。这也使得伊壁鸠鲁学派的人不懂得创新,思考有局限性。

  伊壁鸠鲁的弟子中最有名的便是诗人卢克莱修,当时的思想氛围比较自由,伊壁鸠鲁的学说风行一时。但是奥古斯都皇帝想恢复以前追求德行的哲学和古代宗教,因此卢克莱修的才华便被湮没。直到文艺复兴之后,他的诗作手稿才得以被世人瞩目。他的名声也日渐高涨,他还是雪莱最喜爱的作家之一。

  他将伊壁鸠鲁的哲学转换成了诗歌的形式。相对于伊壁鸠鲁的谨慎,他热情奔放。有人说他是死于自杀。伊壁鸠鲁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如同神明一般,尽管伊壁鸠鲁否认神能影响到人,他还是像赞美神明一样在自己的诗歌中赞美伊壁鸠鲁。

  关于希腊宗教的仪式如果你接受的话,你就很难理解为什么伊壁鸠鲁与卢克莱修要反对宗教。但是我们对于当时的宗教大多认识模糊,当时的宗教仪式很残酷,经常需要用活人来祭奠。在对奥林匹克诸神的祭奠中、罗马帝国出征的仪式中,都会有活人祭奠。知道了这些,我们就会理解为什么伊壁鸠鲁在提倡快乐的时候要反宗教、反恐惧。

  经过研究证明,当时希腊有许多种信仰,它们非常野蛮。这些小的宗教后来被俄耳甫斯主义凝聚到一起,并在一部分人中流传。地狱的说法便是这些人发明的,基督教只是后来借鉴了这种形式。当时人们便对死后受到惩罚感到恐惧,这一点在柏拉图的《国家篇》中也有所体现。这种恐惧一直持续到伊壁鸠鲁时期。

  我们今天对于伊壁鸠鲁的认识大多来自卢克莱修的诗歌。依我们今天的标准,伊壁鸠鲁派的学说应该是消极的。但是在当时,它们却是帮助人们摆脱恐惧的福音。

  伊壁鸠鲁所处的时代苦难极深,以至死亡都会变成一种受欢迎的解脱方式。但当时的希腊人非常顽强,他们努力建立起一种新的秩序,以摆脱马其顿人统治期间造成的混乱。这些混乱加上精神病的折磨,让卢克莱修把死看做是一种解脱。

  伊壁鸠鲁死后,伊壁鸠鲁派迅速萎缩。尽管如此,这门学说还是延续了六百多年。奥古斯都时代之后的哲学家都转向了斯多葛派。人们在生活中受到的苦难,只能到宗教里面去寻找解脱。基督教把人类死后描绘得非常美好,以此让人们忍受今生,死后得到解脱。这与伊壁鸠鲁派的学说恰好相反。但是到了十八世纪末,一种类似于伊壁鸠鲁派的学说在法国兴起,之后又传入英国。这种学说兴起的目的便是反基督、反宗教,同当年的伊壁鸠鲁派一样。

  斯多葛主义

  斯多葛派与伊壁鸠鲁派几乎同时创立,但是它的发展历史更为曲折和悠久。在发展过程中这个学派变化很大,以至晚期的学说与早期创立时的学说截然不同。斯多葛派创始人是芝诺,生活于公元前三世纪。斯多葛派最初主要包含了犬儒主义与赫拉克利特的一些观点,但是随着发展,后来引进的柏拉图主义挤走了唯物主义。伦理学一直是斯多葛学派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可惜的是早期的斯多葛派的著作几乎全部失传,流传下来的都是晚期的作品。

  在斯多葛主义身上,几乎找不到希腊哲学的影子。斯多葛主义早期在叙利亚人之间流传,后来在罗马人之间流传。有人说它其中的宗教成分是希腊人不能提供的,但又是当时世界上所需要的。还有研究者说,芝诺之后的几乎所有国王都推崇斯多葛主义。

  芝诺出生于公元前四世纪晚期,家乡是塞浦路斯岛上的季蒂昂。他后来到了雅典,并喜欢上了哲学。他喜欢犬儒主义的观点,同时还喜欢苏格拉底的学说。他将许多苏格拉底的学说继承到斯多葛主义中,以至学园中的人指责他剽窃。芝诺不认可柏拉图的学说,并且反对灵魂不死的说法。但是到了晚期,斯多葛派开始接受柏拉图主义。

  在芝诺的学说中,最重要的是德行。在物理学和形而上学上花费时间也是为了更好地证明与宣扬德行。他起初是在用唯物主义反形而上学,但是最后却陷入了另一种形而上学。例如,他认为现实就是坚固的物质,桌子是坚固的物质,同样,神、心灵、正义、德行都是坚固的物质。

  斯多葛派一直坚持决定论,芝诺从不相信偶然。他认为世界处于一个火的循环之中,最初宇宙中只有火元素,后来生出了气、水、土,最终宇宙还会毁于一场大火之中。不过这场大火不是基督教中所说的世界末日,不过是循环的结尾。之后,循环将重新开始,世间万物重新轮回。

  这种决定论看上去令人沮丧。斯多葛主义中,自然过程都是被设计好的。设计者将世界设计成他想要的样子,为的是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这个目标在世间万物中都有所体现,包括人生。也就是说世间万物生存的目标都是有关联的。有的动物可以用来充饥,有的可以用来考验自己,就是臭虫也有自己的用处。拥有无比的威力,就会被称为“神”或者宙斯。

  “神”是世界的灵魂,我们每一个人心中都有“神”的一部分。每个人都是属于自然的一部分,当个人与自然做到和谐时,才是最完美的。德行是个人与自然做到和谐的保证。

  世界中唯一的善便是德行,财产、幸福等不值一提。德行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能拯救自己,使得自己获得自由的只有自己。只要拥有了德,贫穷、监禁,甚至是像苏格拉底那样被判处死刑,也是幸福的。世俗的判断多是错误的,所以世俗的愿望才会横行;正确的判断只有那些自己掌握命运,不会被剥夺德行的人才能做出。

  上面这些斯多葛派学说中充满了矛盾,既然善是唯一的德行,那么上帝为什么要制造出那么多的罪恶与苦难?斯多葛派不厌其烦地说这是为了锻炼人们的心灵,磨练人们的意志。那既然相信决定论,我们是否有德也是自然早就决定好的,这样我们的德就不是自己争取来的,我们的恶也是上天决定的。

  在我们眼中德行应该是一种手段,比如在瘟疫流行时期医务人员不顾生命安危救治伤员,这便是有德。但是在斯多葛主义中并非如此,他们认为德行是一种目的,而并非手段。他们不会去用行动阻止罪恶,还认为这种罪恶会循环发生,这种观点令人绝望。

  斯多葛派的道德观是无情的、自私的。他们排斥任何感情,包括对别人的同情心。自己的妻子、孩子去世他们不会感到悲伤;友谊固然可贵,但是绝对不允许朋友成为自己追求德行的障碍;参加公共生活的时候不能对别人施舍。总之,自己的德行是最重要的,除此之外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在斯多葛派那里,行善是为了有德,是有目的的,而并非出自善心。

  从芝诺流传下来的一些残篇来看,他将“神”定义为世界的灵魂。他认为“神”是有实质的,这个实质是由整个宇宙构成的。他还认为“神”渗透在世间万物中,就像蜂蜜渗入蜂房。第欧根尼·拉尔修说,芝诺认为“普遍规律”像“神”一样渗透在世间万物中。决定万物归宿的是命运,命运跟天意、自然是一个意思。斯多葛派一直相信占卜和占星术,他们认为既然有天意,那么占卜就一定有道理。据说芝诺就曾经做过一些准确的预言。

  芝诺的继承人是克雷安德,他来自阿索斯。他被人们记住主要是因为两件事情:一是他认为阿里斯塔克斯宣扬太阳中心说犯了不敬之罪;二是他的《宙斯颂》被后来的基督教徒熟知,并广为流传。

  克雷安德的继承人是克吕西波,他一生著作颇多,据说有七百零五卷之多。他没有让斯多葛派的学说得到发展,而是退步了,变得更为死板和迂腐。他认为宙斯是宇宙中唯一不朽的神,包括日月在内的其他一切都会死亡;他还否认世间的恶是神创造的,这与决定论认为世间一切都是命运安排好的相违背。

  克吕西波对决定论的认识便是好人的结局肯定是幸福,坏人肯定会得到报应。克雷安德认为人死后灵魂暂时不会死,直到宇宙最后被一场大火烧毁时,这些灵魂才会被“神”吸走。而克吕西波则认为,只有智者死后灵魂才会如此。

  克吕西波还在逻辑学上面作了很多研究,他还研究文法与用词。在他的影响下,斯多葛派曾经有自己的一套完整的知识结构。这与斯多葛派早期以及后来只推崇伦理学是不一致的。在芝诺的认识中,一切都是在围绕着伦理学在转。他曾经作过这样的比喻:逻辑学是院墙,物理学是院墙中的树,而伦理学就是书上的果实。

  克吕西波之后的帕那提乌斯和波希多尼也是斯多葛派历史上的两个重要人物。帕那提乌斯将柏拉图主义引入斯多葛主义,并将唯物主义摒弃。波希多尼是帕那提乌斯的徒弟,波希多尼还是西塞罗的师傅,是西塞罗将斯多葛主义传入了罗马。

  波希多尼是出生于叙利亚的希腊人,他后来到了雅典,学习了斯多葛主义,又游历到罗马帝国的西部。同时他还是一位科学家,在许多课题上都有研究。他还是一位天文学家,他估算的地球与太阳间的距离是最接近实际数值的。他还是一位历史学家,以及哲学家。他将许多柏拉图的学说引入到了斯多葛主义中。

  帕那提乌斯认为人死后灵魂会随之消失,但波希多尼则认为灵魂会在人死后生活在空气中,直至宇宙被一场大火烧毁才消失。他还认为恶人的灵魂会相对浑浊,会离地面更近,会受轮回之苦;而善人的灵魂会非常纯洁,升得很高。

  早期的斯多葛派人物并不是最出名的,最出名的是后来三个与罗马有关的人,他们是塞内卡、爱比克泰德与马可·奥勒留。

  赛内卡(约公元前4年—公元65年)是西班牙人,后在罗马从政,因为得罪了皇后被皇帝流放到科西嘉岛。几年后他被召回并担任太子的师傅,这个太子就是后来臭名昭著的暴君尼禄。赛内卡表面上表示摒弃财富,暗地里却在不列颠大肆放贷,聚敛了大笔财富。据说,不列颠起义便是因为他放贷的利率太高造成的。

  后来,尼禄越来越疏远赛内卡,并最终给他安上了一个企图篡位的罪名,判处他死刑。据说看在师徒情谊上,最终赐他自杀。

  传说他得知自己的结局时准备写一篇遗嘱,后来得知时间不够,便告诉身边的人,让他们不要为自己难过,因为自己为世间留下了一个有德的生活典范。说完之后,便切开了自己的血管。后代对赛内卡的评价是依据他自己的箴言,而不是他的所作所为,这样就未免有失客观。

  爱比克泰德(约公元55年—约公元135年)也是希腊人,他原本是一名奴隶,后来被尼禄释放,当了大臣。他在罗马教学至公元90年,后隐居尼柯波里,并死在那里。

  马可·奥勒留(公元121年—公元180年)与前两位不同,他的身份是罗马皇帝,并以前任明君安东尼·庇护为榜样。他喜欢斯多葛派关于德行的学说。他在位期间灾难连年,不仅有战争与叛变,更有瘟疫、地震这样的天灾。这就需要他非常有毅力。他在《沉思录》一书中谈到了自己肩上的压力与负担,还谈到了自己的苦恼。他一生中许多伟大的抱负都没有实现,现实中的种种欲望让他渴望安静的乡村生活,但是这个愿望也没有实现。《沉思录》是一本伟大的书,但最初他只是写给自己看的,并没有打算发表。最终,他死于征战带给他的劳苦。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爱比克泰德和奥勒留在哲学上的许多观点是相同的。这说明,个人处境对哲学的影响,显然小于所处时代给个人的影响;再者,哲人都是比较洒脱的,能很轻松地将个人境遇放到一边。

  当年奥勒留曾经下令,角斗士使用的武器不能太锋利,但是他没有作彻底的改革。当时罗马帝国的疆土上一片死寂,除了偶尔会冒出反叛的将领。人们已经厌倦了,即使是过去的那种美好生活。奥勒留用他的语调向人们表明,他所处的时代是一个疲倦的时代,在这样的时代中即使是美好的东西也充满了厌倦。这也是为什么当时流行斯多葛主义的原因,斯多葛主义便是教人忍受,而不是希望。

  爱比克泰德曾经说,我们的灵魂被囚禁在肉体之上,我们都是犯人。马可·奥勒留也说过意思大致相同的话。他说,人在世上就是灵魂载着肉体,宙斯给了每个人一部分神性。史上没有罗马人和希腊人之分,我们都是宇宙人。凯撒的亲戚们不会感到恐惧,因为他们认识凯撒;按照这种说法,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一部分神性,我们都认识神,更不应该感到恐惧。将德行看做是唯一的善来追求,那样就能避免任何灾难。

  奥勒留将自己的所思所想都记录了下来,用以提醒和激励自己。他认为大家都是神的儿子,包括奴隶。人们应该像服从法律一样去服从神的意志。有人认为凯撒高于一切,其实在最高的权力之上还有神。人们应该将神看得比世间的统治者更重要。

  爱比克泰德认为我们应该去关爱那些不幸的人,即使是我们的敌人。斯多葛派是摒弃快乐的,他也一样,但是他不摒弃幸福。他认为幸福是美好的,幸福是一种不受别人打扰也不依赖别人的自由。我们每个人的角色都是神指定的,我们要扮演好。

  爱比克泰德的一些箴言被他的徒弟记录下来,话语虽然简洁但是充满真诚。这些话语充分体现了他高尚的道德。他所处的时代比任何时期的希腊更糟糕,但是他认为人人平等,包括奴隶,这些观点让他在思想上比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代表的城邦制哲学家都要优秀。他理想中的世界比柏拉图的理想国更完美。

  《沉思录》中,一开始马可·奥勒留便感谢了对自己有过帮助的人,以及神明。他列举了这些人在哪些方面帮助了自己,主要是思想方面的。他还感谢神明对他的眷顾,使他有健康的孩子、温顺的妻子,以及在哲学上没有走弯路。

  《沉思录》中许多地方都与爱比克泰德的意见一致。他不相信灵魂不朽,认为做到自然,与宇宙和谐,服从神的意志做事,将是最美好的事情。

  马可·奥勒留认为每个人身上都有一部分神性,也就是神给每个人都派了一名守护者。他认为宇宙是有生命的实质,并认可决定论,认为神已经安排好了宇宙内的一切。

  在《沉思录》中,他的一些话表明了斯多葛学派同神学之间的矛盾。矛盾主要有两个,第一个矛盾是,决定论认为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是早已经安排好的,另一方面,个人的意志是自由的,别人无权干涉,这两方面有矛盾。第二个矛盾是,唯有有德的意志才是善,而有德的意志是自主的,与外界无关的,也就是对别人应该既不行善也不施恶。这样一来,所谓的仁爱就变成自私与麻木的了。下面就这两个矛盾加以解释。

  第一个矛盾是决定论与个人自由意志之间的矛盾,这是一个历史悠久的问题,只是在不同时代以不同形式出现。

  首先,我们先把斯多葛派的观点阐述一下,然后再找出其中的矛盾之处。他们认为宇宙是有生命的实质,他的灵魂便是“神”。“神”按照一种“普遍的法则”做事,这些法则是能保证产生最好效果的那种法则。每个人身上都有火和泥土的元素,其中火的元素是神赐予每个人的一部分。这一部分是神圣的,当它体现在意志上时,便是神的意志的一部分,神的意志是自由的,因此人的意志也是自由的。

  让我们来看其中的矛盾之处,他们认为个人的意志是自由的,不受外界左右的。但是我们知道,类似于消化不良之类的疾病,很容易将一个人的意志摧毁,从而破坏他的德行。还有,被暴君囚禁在大牢里,以及吗啡、古柯碱等,都会让人崩溃。这些例子说的都是人,在没有生命的物质世界,也能找到例子来证明决定论是错误的。斯多葛学派一方面宣扬意志自由论,一方面又让人们接受命运;奥勒留也相信个人意志不受外界影响,但同时又在书中写到自己的父母、祖父母、师长们对自己的德行培养有着积极的影响。这些说法都是不能自圆其说的。

  第二个矛盾更加明显。斯多葛派学说中,有德的意志是唯一的善,而有德的意志是自主的,与外界无关。也就是人无须对别人行善。这样明显的矛盾斯多葛学派怎么会发现不了呢?原因是他们有两套伦理体系,一套是用在自己身上的高等伦理体系,一套是用在所谓的下贱人身上的低等伦理体系。高等伦理体系中认为,德行是唯一的善,除此之外,世俗的美好与幸福都是没有意义的,追求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便是违背神的意志。按理说奥勒留也适用于高等伦理体系,但是现实生活让他明白,所谓没有意义的追求才是生活中最有意义的东西,比如运粮食救济饥民,保护国家避免入侵。奥勒留最终接受了世俗的标准,他知道只有按照世俗的标准做事,才能尽自己的职责。

  康德的伦理体系非常近似于斯多葛派的伦理体系。康德认为,善的意志是唯一的善,它必须有目的才能称之为善,目的是什么无关紧要。这种伦理体系在斯多葛派中是这样表达的:世俗将一些东西认为是美好的,这是错误的,但是真正的善就是帮助他们获得这些虚假的美好。

  这是一种不真诚的说法,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

  尽管斯多葛派的主要学说是集中在伦理学方面,但是影响却不限于伦理学,在其他领域也产生了影响。最主要的影响有两个:一是知识论,一是自然律和天赋人权学说。

  知识论方面,柏拉图认为知觉都是虚假的,斯多葛派反对这种观点。他们认为知觉上虽然有一定的欺骗性,但是只要稍加用心,就能辨别真假。另外,他们认为一些先天的、普遍的原则是正确的。希腊的逻辑都是演绎的,演绎就要有出发点,这些出发点正确与否呢?这是一个老问题了。斯多葛派认为一些无可争议的原则、先天的观念可以作为出发点,这个观点影响深远。

  十六、十七、十八世纪,欧洲兴起了天赋人权,人人平等的学说,这些学说来自斯多葛派,尽管有了很大改动。斯多葛派认为人生来平等。奥勒留在《沉思录》中幻想了一个“所有人遵循统一法律,人人权利平等,言论自由,被统治者的自由能得到尊重的政府”。尽管当时不可能实现,但这种想法还是影响了立法,为妇女和奴隶争取了地位。十六世纪以后,社会矛盾加剧,斯多葛派的这一学说重新披上了外衣来到了人们面前。

  罗马帝国与文化的关系

  罗马帝国对文化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一是罗马帝国对希腊思想的影响;二是希腊文化与东方思想对罗马的影响;三是罗马帝国统治下的长久和平局面在文化传播方面的影响,以及造成了文化的单一性;四是希腊化思想由回教徒传至西欧。

  在了解这些影响之前,我们有必要先了解一下罗马帝国的政治史。

  公元前三世纪初,迦太基与叙拉古是西地中海的两个强大的城邦,后来经过两次作战,罗马打败了叙拉古,并大大削弱了迦太基的实力。公元前二世纪开始,罗马陆续征服了西班牙、法国、英格兰等地。罗马帝国的疆土北至欧洲的莱茵河和多瑙河,东至亚洲的幼发拉底河,南到北非大沙漠。

  罗马统治之前北非还是一片荒芜,罗马帝国时期这里变得土地肥沃,并矗立着许多大城市。从公元前30年奥古斯都继位开始,之后的二百年间是罗马帝国历史上最和平、稳定的二百年。

  最开始罗马只是一个同希腊城邦一样的小国家,他们不依靠对外贸易生活。当时罗马有国王、元老院,同时民主的成分也在不断增加。帕那提乌斯认为当时的罗马政府是君主制、贵族制、民主制结合的产物。后来的征战使元老院和以骑士为代表的中层阶级获得了巨大的财富,他们甚至雇用奴隶大肆种植葡萄和橄榄,使得本国的农民失去收入来源。

  公元前二世纪后半叶开始,罗马境内开始爆发农民运动,规模巨大。公元前30年奥古斯都继位。他终结了国内的农民运动,并开始对外征伐,使得国内环境变得和平、稳定。

  在希腊的城邦之间,它们纷纷要求独立的主权,同时内部因为贫富差距内战不断。前一个问题随着罗马征服诸城邦,变得不存在了;后一个问题却愈演愈烈,城邦的内战中每一方都宣称自己是正义的,谁给士兵出的钱多谁就会获胜。每一次胜利后土地都会被重新划分,并按照承诺奖赏给将士。这样混乱的局面最终都被奥古斯都终结,国内再也没有混乱与独立运动。

  内战结束,国内政局变得稳定,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以至人民都感觉不适应。这种稳定与有秩序的生活曾经是希腊人和马其顿人的追求,它最终被奥古斯都做到了。奥古斯都统治期间是罗马历史上一个比较幸福的时期。各省第一次给公民发福利,以前总是收取和掠夺。人们在奥古斯都生前和死后给了他无数的荣誉,很多地方都将他看做是神。

  但是平静的生活让人们变得不爱冒险了。希腊人自由冒险的精神在亚历山大时期就被逐渐剥夺,希腊自此失去了激情,开始变得犬儒与宗教化。对生活失去热情的人们转而开始从天堂中寻找安慰,苏格拉底认为天堂中可以自由辩论,而对于他之后的哲学家,天堂拥有更多的意义。

  这种局面后来也曾出现在罗马历史中,不同的是,罗马人没有感觉痛苦,因为他们不像希腊人一样是战败者,相反他们是胜利者。马其顿人没有给希腊带来和平与稳定,最终由罗马人带来了。当时奥古斯都用自己的行动征服了所有罗马人,包括元老院。人们心甘情愿追随他。

  战争后稳定下来的罗马就像热恋后结婚的青年,生活稳定下来。这种生活虽然安全,但是只有动乱才有创造力,稳定则意味着停滞。奥古斯都恢复了古老的信仰,限制自由思想,这一切都是为了国家稳定,同时也将帝国变得死板。后来的继承者多少都继承了这种做法。

  奥古斯都之后的继承者为了得到权力不择手段,使得帝国的风气变坏,但是国家仍然照常运转。

  公元98年图拉真继位到公元180年马可·奥勒留去世,是罗马帝国史上最美好的一个时期。但是进入公元三世纪,罗马帝国则遭遇了一系列的灾难。军队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于是开始钩心斗角地为自己争取钱财和减少出征。这样的军队大多毫无战斗力,无法抵挡北方和东方蛮族的入侵。政府财政陷入瘫痪,收入减少而军费大增。同时国内爆发瘟疫,当时的罗马政权岌岌可危。

  正在帝国最危险的时候,两个人的出现扭转了局面。他们是戴克里先与君士坦丁,君士坦丁于公元312年至337年在位。他在位的时候帝国已经分成东西两部分,他将拜占庭作为东罗马帝国的首都,并改名为君士坦丁堡。戴克里先在军队改革和行政改革上都取得了成功,但后来证明这些成功都是短期效应。他将日耳曼人作为军队的主力,并晋升他们的官职。这些举措埋下的隐患到了五世纪才显现出来,日耳曼人决定不再为罗马人效劳,要为自己而战。行政上他的改革同样埋下了隐患。为了满足混乱时期的开支需求,他想尽方法从基层收税。同时为了防止逃税,他将农民固定在土地上禁止迁徙,农民逐渐被转化成农奴。

  因为士兵大多信仰基督教,因此君士坦丁将基督教定为国教。后来日耳曼人灭掉西罗马帝国时,也接受了基督教。从而使得西欧的一些与教会有关的古代文明得以保存。

  东罗马帝国直到1453年才被土耳其人消灭,从此东罗马帝国部分以及北非和西班牙都被回教统治。不像野蛮的日耳曼人,阿拉伯人只是强制推广自己的宗教,并没有破坏被征服者的文明。希腊文明在东罗马帝国悠久的历史中得以保存,这些文明在十一世纪之后被逐渐传播到了西方。

  下面要谈的就是罗马帝国是如何影响文化发展和传播的。

  一、罗马帝国对希腊思想的影响

  罗马对希腊思想的影响始于历史学家波里比乌斯与斯多葛主义者帕那提乌斯。希腊人比较聪明,喜欢安逸的生活,瞧不起野蛮的罗马,但是他们在政治上比较软弱。当时希腊的一些哲学家不再关心公共事务,完全沉浸在个人生活中。但是有人却从强大的罗马帝国身上看到了希腊人的缺点。

  波里比乌斯出生于公元前200年左右。他作为囚犯被押送至罗马,后来与小西庇阿结交,并多次跟随他作战。他精通拉丁文,这在希腊人中很罕见。他写出了《布匿战争史》,并在其中对罗马的体制大加赞美。这些体制确实比希腊的体制要稳定和有效。罗马人因此很喜欢他,希腊人如何看他就不知道了。

  帕那提乌斯在前面我们已经讲过了,他与波里比乌斯、小西庇阿是朋友。小西庇阿担任罗马执政官期间他经常去罗马,小西庇阿死后他便留在了雅典。他的学说中有更多的政治性,这是受罗马体制的影响。同时他还摒弃了犬儒主义与教条主义。他的学说受到罗马人的欢迎。

  爱比克泰德虽然是希腊人,但是绝大部分时间在罗马生活。他对马可·奥勒留影响很大,但是对希腊人的影响则很难说。

  普鲁塔克也是大部分时间生活在罗马,并深受尊重。他在各个领域都有著作,其中最有名的是《希腊罗马名人传》。他在这本书中尝试着将希腊与罗马结合起来。

  除了上述人物以外,罗马帝国境内讲希腊语的部分在思想和艺术上日渐颓废。生活变成了大多数人的主题。各个哲学派别虽然都还存在,但是自马可·奥勒留之后几乎没有任何发展。罗马帝国境内逐渐分为希腊语与拉丁语两部分,东罗马帝国是希腊语部分,西罗马帝国是拉丁语部分。

  二、希腊文化与东方思想对罗马的影响

  这个问题分两方面讲,一是希腊的哲学、艺术、文学如何影响罗马;二是东方的迷信与宗教如何影响罗马。

  [1]罗马人很早就意识到希腊人在文化方面的强大,无论是哲学、艺术还是个人修养、谈吐方面。罗马人唯一的优势在于军事强大和政治团结。征服希腊之后,罗马人开始在文化的各个领域内学习希腊。罗马自己在哲学、艺术、文学、建筑上没有一点创新,完全是继承自希腊的文化。除了修建道路、制定法律、培养军队之外,其他一切方面罗马都效仿希腊。

  强大之前的罗马是农耕国家,大部分罗马人是农民。这便使得他们性格中有勤劳、勇敢的优点,也有顽固、愚昧的缺点。战争使得罗马强大起来,一夜之间原先的农耕文化就被打破了。奴隶代替了农民,小块土地合并为庄园,商业迅猛发展。伴随而来的是思想的解放,女人变得放荡,离婚成了常事,很多人选择不生孩子。这些都是受希腊思想的影响。

  公元三世纪之后,希腊文化对西罗马帝国的影响逐渐衰退。主要原因是西罗马帝国的体制几乎是军事专制,夹杂着许多野蛮人的军队自己推选皇帝。这些野蛮人认为文化无用,同时国家不提倡教育,这导致几乎没人能看懂希腊文。

  [2]东方宗教、迷信在罗马帝国西部得到发展。当年亚历山大曾经将巴比伦、波斯、埃及的文化传入希腊。现在,罗马人将这些文化传入西部。

  这些教派传入罗马,并得到发展之后,几乎每个派别都有代表在政府里面任职。当时这些教派的一些人物甚至能够影响国王。传说一位名叫亚历山大的先知曾经给马可·奥勒留出主意,只要他将两头狮子同铁笼一起投入河中,他就能获得战争的胜利;罗马名人鲁提连奴还曾经向他请教如何选择妻子,最后亚历山大将自己与月神的女儿嫁给了他。为此鲁提连奴用一百头牛祭祀月神。

  更实际的例子是皇帝埃拉伽巴路斯,他于公元218年至222年在位。他原本是叙利亚太阳神的一位祭祀,他的名字就是当地太阳神的名字。他来到罗马以后,将东方的宗教一并带了过来。

  一种从波斯传入的宗教,公元三世纪后半期发展到顶峰,并与基督教发生了激烈的争斗。这种教派名叫密斯拉教,深受当时军人的喜欢。当时的士兵都推崇新宗教,为了维护军心以及自己的统治,当时的皇帝也热衷于引进新宗教。

  君士坦丁大帝也试图引进新宗教,但总是失败,直至最后选择了基督教。人们之所以信仰宗教是因为当时生活中有太多苦难,希腊的宗教总是让个人相信幸福;而亚洲经历过更深的苦难,他们的宗教更能止痛,他们的宗教让人们寄希望于来世。基督教便是其中一种。

  三、政府维护了文化的统一

  亚历山大与罗马都维护了希腊文化免遭破坏,如果当时有成吉思汗的话,这些文明可能会被一扫而光。城邦制时期希腊的文化掌握在少数贵族手中,非常脆弱。马其顿人与罗马人占领希腊后,并没有搞破坏,因为他们热爱希腊文化。

  从某个方面来说,亚历山大与罗马人催生出了更好的哲学。比如,斯多葛派的博爱。罗马人长期处于一个政府、一种制度的统治之下,对文明的认识也变得单一起来。他们认为世界上除了罗马以外都是野蛮之地,罗马就代表着整个世界。这种观念被基督教吸收,他们有句格言是“审判全人类”。

  罗马还用征战的方式传播文化,开化了许多地方的野蛮人。这些地方包括:意大利北部、西班牙、法国、西德等等。是罗马让这些地方摆脱了黑暗,迎来了文明。如果说希腊在文化思想上做到了“质”,那么罗马就在文化传播上做到了“量”。

  四、回教徒在希腊文化传播上所起的作用

  公元七世纪开始,回教徒们征服了叙利亚、埃及、北非、西班牙等地。回教并没有与基督教产生碰撞,只要对方按时纳贡便相安无事。阿拉伯人接受了东罗马帝国的文明,并开始研究希腊学说。他们还帮助亚里士多德获得了同柏拉图一样大的名气。

  从阿拉伯创造的一些词汇就可以看出,他们继承并发展了希腊的数学、炼金术、哲学,以及天文学。

  回教徒对于希腊文化最大的贡献在于他们很好地将希腊文化保存了下来。他们没有像基督教一样去选择性地接受希腊思想,而是全盘按照原样保存下来。其中包括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及许多重要哲学家的著作。这对后来的文艺复兴以及后人的研究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普罗提诺

  普罗提诺生于公元204年,死于公元270年,他是古代最后一位伟大的哲学家。他的一生正逢罗马历史上最混乱的时期,他出生之前由于军队战斗力下降,外族不断入侵,加上大瘟疫,罗马帝国人口减少了三分之一;同时帝国财政崩溃,税赋加重。到了普罗提诺死后这种局面才结束,帝国重新建立了秩序。

  但是,在普罗提诺的书中没有任何苦难的描写。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现实是令人绝望的,他们幻想着有一个充满美好、道德的世界。这个“美好的世界”对于基督教徒来说,便是天国;在柏拉图主义者眼中,这个“美好的世界”是一个充满理念的永恒的世界。基督教的神学家认为柏拉图主义是基督教神学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还把普罗提诺称为“柏拉图在世”。

  普罗提诺在历史上的作用非常重要,不仅是对中世纪的基督教,还对天主教神学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要谈基督教就要了解它的历史,以及在不同时代不同地区的表现形式。比如,现在美国的基督教徒比较关心现实世界,关心社会的发展以及应该承担的责任。所以柏拉图主义就不太适合美国基督教徒,因为它宣扬当我们对现实失望时应该寄希望于来世。其中的原因与教义无关,就像每个地区和时代的侧重点不同。

  普罗提诺的重要性更体现在他代表着一种伦理体系。判断一种体系的好坏最直接的就是看它的真假,除了真假之外还可以看它是否具有美。普罗提诺代表的体系现在已经几乎没有人认为他是真的了,但是它其中具有美,这是毫无争议的。不同的哲学表明了人们在不同时代的不同心情。这种心情的好坏来自对宇宙的思索。一个人可以是乐观的悲观主义者,也可以是悲观的乐观主义者。萨姆尔·巴特勒也许是前一种情况,而普罗提诺则是后一种情况。在当时的时代里,幸福必须经过对非感官的事物加以思索才能获得。这种幸福是靠思索得来的,因此感官世界、现实世界就受到了轻视。对于那些在现实生活中不如意,想在理论中经过思索得到幸福的人来说,普罗提诺非常重要。

  在纯粹理智方面,他的优点非常明显。他纠正过柏拉图的错误,他提出过很好的论据来反对唯物主义,他阐述的关于灵魂与肉体的关系比前人更透彻。

  他为人真诚,在道德方面像斯宾诺莎一样让人感动。他总是用最简洁的语言将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东西告诉对方。无论学说上对与错,他的为人是无可挑剔的。

  我们对于普罗提诺的了解大多出自他的弟子为他写的传记,但是内容太过神奇,以至可信度受到怀疑。

  他出生于埃及,在亚历山大港一直生活到三十九岁。他的老师是阿摩尼阿斯·萨卡斯,被称为新柏拉图主义的创始人。他曾参加罗马帝国对波斯人的远征,再后来定居罗马并开始在罗马教学。许多有权势的人都听他讲课,皇帝也对他非常赞赏。他本想建立一个柏拉图心中的理想国,后来皇帝不再支持,计划也就搁浅了。四十九岁之后,他才开始写书,著作颇丰。不过很多他的书都是由普尔斐利编纂的,普尔斐利没有忠实于普罗提诺的想法,而是将新柏拉图主义与毕达哥拉斯主义相融合,变为超自然主义。

  普罗提诺非常尊敬柏拉图,另外他还受亚里士多德、巴门尼德的影响。但是他反对原子论者,以及当时的斯多葛派和伊壁鸠鲁派。

  普罗提诺笔下的柏拉图是片面的,他在《九章集》中关于柏拉图的描写依据只是柏拉图著作中的一小部分。柏拉图对政治、德行、数学的学说,甚至柏拉图的幽默都没有表现出来。

  普罗提诺的形而上学是一种三位一体论,三位中最高的是太一,其次是精神,最后是灵魂。

  太一是非常模糊的一种概念。太一被称为“神”,也被称为“善”;太一无法描述,它是一种存在;它不是“全”,它超越“全”;神体现于万物,太一不通过任何物体现;它不寄托于某处,但是又无处不在;太一是无法定义的,因此沉默中拥有更多的真理。

  第二者是nous(心智),这个单词在英语中没有合适的解释。翻译成“心灵”不是太全面,同时容易造成误解。其他的翻译,比如印泽教长翻译为“精神”,相对比较准确,但是漏掉了理智的成分。这个单词中还体现了数学、观念,以及感官世界触摸不到的那种神秘成分。因此,我在这里将使用nous,不作翻译。

  普罗提诺认为nous是太一的影子,它是太一的体现。他认为即使一件事物不包含“有”,它也可以被认识。认识者与被认识者表现在同一件事物上。比如,柏拉图将神看做是太阳加以描述,这里神本身与体现神的都是太阳。这给我们的启示是,要想认清自己,就要在灵魂与神最相近的时候忽略肉体,以及肉体上的一部分灵魂。这样剩下的便是理智的一部分。

  他说人们应该意识到,自己身上潜伏着一种力量,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这种力量的体现。因此当我们认清nous的时候,我们便能看清自己身上的“神圣心灵”。我们会认识到是它创造了“有”,但它同时又不是“有”,它要比“有”更完美。它高于感情,高于理智,高于心灵,它是潜伏在身上的力量的源泉,但与这股力量不是一回事。

  当我们见到nous的时候,我们就会见到太一。见到太一的时候我们被震撼得不能用文字表达,也不能推论、思考。当灵魂被照亮时,那伟大的光便是伟大者。没有被照亮的灵魂什么也看不见,被照亮的灵魂能看见自己的追求。借助伟大者的光去发现伟大者,就像借助太阳的光去观察太阳一样。

  要想做到这一点,就要做到摒弃万物。普罗提诺正是通过这种方式摆脱肉体,几次潜入自我之中,并与这种境界融合,与神融合,达到仅次于伟大者的地位。之后便随着理智下降到推理的层面,灵魂重新回到肉体。

  灵魂是三位一体中最靠下的一位。是灵魂创造了世界万物,包括日月。灵魂有两种,一种是相对于nous的,一种是相对于外界事物的。后一种灵魂是感官感觉到的世界,这种可以被感知的世界曾经被认为是有罪的。普罗提诺不这样认为,他认为可感知的世界是美好的,并且住满了精灵。

  普罗提诺有神秘主义的一面,但是他的神秘主义不反对美。这也是在这方面的最后一人。在后人眼中,无论是基督教,还是异教徒,都将美以及与美有关的事物看做是魔鬼,是邪恶与丑陋的。但是普罗提诺不是这么认为的。

  灵魂创造了世间万物。灵魂都有自己的时刻,时间一到灵魂便开始下降,并依附到适合自己的肉体中。灵魂选择肉体依据的不是理智,而是一种类似于性欲的东西。如果灵魂有罪,那么在人死之后,灵魂就需要到另外一个人身上去接受惩罚。比如你害死了自己的母亲,那么你来生就要做一名被自己儿子害死的女人。惩罚灵魂犯下的错误,用的方式便是让灵魂自己去承受一次这种错误带来的后果。

  关于死后还有没有关于生前的记忆这个问题,人们都很好奇。普罗提诺说,人的一生只是灵魂很小的一个时间段。在灵魂向永恒发展的过程中,这一段时间内的事情会变得越来越模糊,灵魂会逐渐遗忘生前的事情。到了最后,会将生前的所有事情都遗忘干净。

  普罗提诺的《九章集》中有一卷是专门用来讨论灵魂的,这一卷中有一篇是专门用来讨论灵魂不朽的。身体不是不朽的,因为身体由灵魂与肉体构成,肉体终将腐烂。那灵魂与身体又是什么关系呢?普罗提诺反对亚里士多德灵魂是身体的形式的说法,他认为按照这种说法,便不会有理智了。他也反对斯多葛派认为灵魂是一种物质的说法,如果灵魂是物质的,同时世间万物都是由灵魂创造的,那就是说灵魂创造了自己,这显然是不对的。因此灵魂不是物质,也不是物质的任何一种形式。它是一种永恒的“本质”。因为理念不朽,所以灵魂不朽。这是柏拉图的观点,只是在柏拉图的著作中太隐晦,是普拉提诺将它传播开来。

  我们知道了灵魂是如何选择肉体的,那灵魂又是如何进入肉体的呢?普罗提诺认为是通过欲望。欲望有高尚的,也有不高尚的。灵魂通过欲望选择肉体是一件内在的事情,我们能看到他选择了什么样的肉体,具体选择的过程我们看不见。就好比我们只能听到作曲家作出来的曲子,但是他在脑子中思考的过程我们看不到。

  灵魂进入肉体也是有弊端的。灵魂高于肉体,但是两者一旦结合就变成了一个整体。灵魂被束缚在肉体之中,不得不去处理一些低级的事物。同时,肉体能蒙蔽真理,感觉会误导知识。这都是肉体对灵魂的影响。

  灵魂效率降低、犯错误,这都是可以接受的。如柏拉图所说,创世过程中的错误是不可避免的。灵魂创造出来的世界按理说应该是最符合逻辑的世界,不过这个世界只是永恒世界的一个摹本。缺陷不可避免,但是缺陷有缺陷的美。

  诺斯替派曾经说过,追问灵魂为什么要创造世界,就是在追问灵魂为什么会存在?为什么会有创世主?这是在为永恒寻找开端,同时把创世看做是一个生命。有这种想法的人必须改正自己,对于至高无上的权利我们要心怀崇敬。我们要知道,现实世界不过是一个摹本。既然是摹本,它就不可能是原本。同理,既然代表现实,它就不可能是象征。摹本的世界是按照最理想的秩序创立的,说这个世界不确切是不对的。

  这个说法后来以另外一种形式被基督教继承。因为他们发现要想让人们相信创世说,同时又不对创世以前以及创世过程起疑问是很难的。其实基督教的困难应该更大一些,普罗提诺认为创世源自“心灵”,而基督教则宣称创世是上帝自由意志的体现,多少有些勉强。

  关于摹本的世界不可避免地存在缺陷这种观点,普罗提诺同基督教徒都赞同。此外,普罗提诺主张自由意志,反对决定论。他因为反对决定论而反对占星学家,但是他没有全部否定占星术。他主张为占星术规定一个活动范围,巫术也是一样。他认为这些迷信的活动范围不能包括贤者。据说,有对手将诅咒施加在普罗提诺身上,对他进行打击报复。但因为普罗提诺是一位智慧、善良的贤者,所以这个诅咒被转移到施咒者本人身上。处在那个年代,普罗提诺身上也不可避免地存在迷信的部分,他后来的弟子在这方面更严重。

  总之,普罗提诺的学说是系统的,并且被后来的基督教神学所接受。下面就总结一下普罗提诺学说的优缺点。

  优点是他的学说中有道德、有理智。当欧洲的文明被野蛮人摧毁之后,精神生活上仅剩下了神学,但是这种神学也不是单纯的迷信。当时包括普罗提诺的学说在内的各种哲学并没有消失,而是深深地隐藏,秘密地传播着。这为后来经院哲学兴起,以及文艺复兴时哲学重新被广泛研究打下了基础。

  缺点方面,普罗提诺认为内心比外面的世界更重要。观察内心可以看到神明,而观察世界则会发现丑陋。因此他提倡人们多观察内心,少观察世界。这种做法是片面的,但这种做法是长期积累而成的,并不是普罗提诺的独创。普罗泰戈拉、苏格拉底、柏拉图、斯多葛派以及伊壁鸠鲁派的学说中,都有体现。最初这只是一种学说,人们观察世界、钻研科学的兴趣没受影响。但是到了后来,它逐渐占领了人们的大脑,让人将德行看做是最重要的东西。基督教在伦理方面也是如此。

  在当时的世界中,普罗提诺的学说被广泛接受了,但是没有也不可能产生积极的影响。他是古代哲学的一个终结,同时又是基督教哲学的开端。他的学说能流传至今,都是罗马末期基督教哲学家们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