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亚述军国主义的灾难性后果(公元前605-前522年)

  如果亚述帝国能维持下来,它也许会把西南亚与埃及合为一个政治统一体,从而为它带来社会、宗教的统一,并因此而使帝国的创建为文明中心的心脏地区带来和平,尽管也许将为此付出可怕的代价。但是,亚述军国主义的残暴注定了帝国必然灭亡,它使亚述本国有限的人力资源消耗殆尽,它激起了强烈的反抗运动,当各支抵抗力量集聚起来之后,亚述日渐衰微的国力根本无法与之匹敌。辛梅里安人和西徐亚人的暴行,又给亚述帝国强制性的统治以及随之而来的倾覆造成的破坏雪上加霜;双重的灾祸使一些受害国一厥不振,连取得胜利的反抗者也在不同程度上受到削弱,其直接后果是亚述帝国各后继国之间出现了不稳定的均势。在战胜共同敌人的共同胜利消失之后,胜利者的联盟也就分崩离析了。它们为分赃不均而争吵,较弱的幸存者担心自己也将成为强国的赃物。

  被遗弃的地区包括美索不达米亚、整个叙利亚(提尔和犹大除外)以及小亚细亚的东部、中部地区。幸存的国家是米底、巴比伦尼亚、埃及和吕底亚。

  在这4个国家中,米底最强大,也最富于自信,尽管它并不像它表面上那样强大;边远地区的小国法尔斯在大约公元前550年将其一举吞并,就足以证明了这一点。同时,自公元前612年摧毁尼尼微之后的67年中,米底是亚述后继国中最富进攻性的国家。与巴比伦人、叙利亚人和埃及人相比,米底人在经济上、文化上都很落后,不过他们的落后性是有益无损的,它使米底人能够迅速地复兴起来。无论如何,过去在亚述威胁面前不得不实行政治统一这一事实不仅补偿了亚述人给他们带来的损失,他们还得到了更多的东西。

  公元前612年后,米底人的第一个成就使整个农耕世界受益匪浅。他们消灭、驱逐或征服了西南亚的游牧民族入侵者,在征战中,他们部分地采用了游牧人的军事设施和策略。这个胜利使米底人进而吞并了乌拉尔图、小亚细亚的东部及中部地区。亚述人和辛梅里安人曾先后入侵过乌拉尔图,却均未能永久地征服这块土地,如今,乌拉尔图终于在米底人面前丧失了独立。米底人向西北方向的扩张使其与吕底亚人发生了冲突,其时,吕底亚人正从西边向小亚细亚的无人占领区挺进。在一次激战之后,米底人和吕底亚人在公元前585年达成协议,以克孜勒河下游河谷作为两国边界。这一协议的达成要归功于巴比伦尼亚和西利西亚的斡旋,西利西亚是亚述帝国在小亚细亚东南部的后继国家。

  克孜勒河流经前弗利吉亚王国的领土。在辛梅里安人推翻该王国之前,它曾是小亚细亚最强盛的国家。吕底亚也受到了同样的磨难。按照亚述巴尼拔的说法,大约在公元前663年,它曾在亚述人的帮助之下打败过辛梅里安人。不过,在公元前652年,辛梅里安人一度占领了吕底亚的首都萨迪斯。大约在公元前646年,萨迪斯又被特雷尔人占领,特雷尔人是来自色雷斯的一个民族,也许是在辛梅里安人和西徐亚人自西向北冲向里海和黑海的浪潮冲击之下,他们才入侵小亚细亚的。不过,吕底亚与弗利吉亚不同,它重又复兴,并且能够积极参与瓜分前亚述帝国领土的斗争。在公元前6世纪吕底亚与米底发生冲突之前,在早于公元前652年的某一时期,它还曾向埃及派出过军队,帮助法老萨姆提克一世驱逐亚述驻军。

  占领巴比伦尼亚的迦勒底人在反抗亚述人的斗争中一直不屈不挠。当迦勒底人用军事力量确立了他们对前亚述领土中的叙利亚部分的主权要求时,埃及人和叙利亚人均发现,他们与亚述人一样,既强悍又残酷。在面向西方时,迦勒底人是暴怒的狮子,在面向东方、北方,面对米底时,他们又成了战战兢兢的绵羊。亚述的故土已被米底和巴比伦尼亚以底格里斯河为界瓜分殆尽了。巴比伦尼亚向南不仅再度夺回了它在历史上的疆界,即包括底格里斯河以东的巴比伦尼亚的领土,它还得到了埃兰的低地部分,包括苏萨城。作为这次瓜分的结果,自然要由巴比伦尼亚动手摧毁驻扎在美索不达米亚北部哈兰的亚述军队残部。尽管埃及人从军事上增援了亚述人这最后一个据点,巴比伦尼亚仍然得以在公元前609-前605年间完成这一业绩。但是,结果哈兰被米底人所占据,直到大约公元前550年米底被波斯人推翻之前,它一直保有这块土地。

  米底抢占哈兰,也许已破坏了过去它与巴比伦尼亚就瓜分亚述赃物而达成的谅解。无论如何,对巴比伦人来讲,这既是个痛苦,又是个威胁。既然他们无力将米底人赶出哈兰,他们就只好承认自己不是其前盟友的对手;驻扎在哈兰封闭式军营中的米底军队威胁着巴比伦人在叙利亚的领地与幼发拉底河之间的联络线。

  在公元前609-前605年间,过去为亚述占有的叙利亚诸省是巴比伦人和埃及人的竞争目标。公元前605年埃及人大败于卡尔基米什,这便决定了叙利亚的命运。尼科二世(公元前610-前595年在位)向北远征,又以失败告终。不过,在埃及为重新赢得独立的斗争中,这仅仅是一段例外的、不幸的插曲。从整体上来看,这是埃及人节节胜利的时期,公元前7世纪也许正是埃及人终于开始用铁取代铜来制造工具的时代。也正是在这个世纪中,埃及人与希腊人建立了互利的关系。为帮助法老萨姆提克一世赶走亚述驻军,由吕底亚国王盖吉兹派出的军队,也许就是希腊和卡里亚的雇佣军。萨姆提克将这批军队布置在地处三角洲北端的两个区域内,随士兵而来的便是商贾。在尼罗河支流马里奥蒂克河畔,靠近萨姆提克的首都赛斯的诺克拉提斯,建立了希腊人的商业定居点。

  开始时,希腊人可以无拘无束地在埃及各地做生意。大约公元前566年-前565年,埃及政府顺应民众中爆发的排外情绪,将他们强行集中在诺克拉提斯。不过,埃及继续使用希腊雇佣军,希腊商人也继续用希腊的酒、橄榄油换取埃及的粮食。

  至于尼科二世,他为了补偿在亚洲的军事损失,开始从尼罗河最东边的支流挖掘一条穿过瓦迪图米拉特到苏伊士湾尽头的运河。从埃及的红海海岸,他派出一支腓尼基人的船队,成功地环航了非洲。

  从公元前651年最后一支亚述驻军被逐出埃及起,到公元前525年埃及被波斯帝国皇帝冈比西斯征服时为止,埃及一直未受到过外敌的军事入侵。萨姆提克布署在三角洲东北角的希腊驻军挡住了西徐亚人的进攻。尽管尼科二世大败于卡尔基米什,又丢掉了叙利亚,但是,这一切并未导致巴比伦人占领埃及本土。

  不过,在公元前651-前525年间,埃及人仍然不十分自信。过去的厄运已破坏了他们的自信心。现状与他们记忆中的埃及伟大的早期历史形成鲜明对照,他们怨恨不已。在赛斯王朝时期,埃及人一直在追寻历史上最古老、最辉煌的年代,即古王国时期。在视觉艺术上、礼仪上,都有恢复古王国风范的复古倾向。值得一提的是,在同一阶段,在巴比伦,其重新争取独立时期最后一任国王拿波尼度(公元前556-前539年在位)也是一位复古主义者。复古主义是缺乏自信心的表现。在后亚述时代,巴比伦人象埃及人一样,既为他们的古典文明而自豪,又为之而困惑。在公元前600年,法者埃及文明还将继续生存1000年,苏美尔-阿卡德文明则还有600年的前途。但是,两种文明都已感到了死亡的先兆。的确,比他们年轻近2000岁的其他文明才是真正有前途的。

  尼布甲尼撒(公元前605-前562年在位)是新巴比伦王国奠基人纳博波拉瑟的儿子,他好象并未侵略过埃及。另外一方面,他不仅占领了亚述过去在叙利亚的所有省份,还使另外两个国家俯首称臣,它们曾逃出了爱迦勒底人的前任--亚述人控制的恶运。经过13年的围困(公元前586-前573年);尼布甲尼撒迫使提尔投降。他还在公元前597年、前587年、前582年三度围困、占领耶路撒冷;每次占领之后,都要来一次亚述式的大流放。根据同时代人、犹大先知耶利米的说法,尼布甲尼撒一共放逐过4600人。这个数字与亚述官方的流放人数27290人并不相矛盾。因为,在公元前721年,亚述人是在疆域更大、人口更多的以色列王国实施这一放逐政策的。后来资料中提供的在公元前597年被放逐、公元前539年返回家园的犹大人人数远远大于耶利米的数字,不过,却不那么令人信服。

  放逐一个社区统治集团成员,是为了摧毁这个社区的个性。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这种政策是行之有效的。比如,在公元前721年,从以色列王国放逐了27290人后,就取得了这个效果。在这种情况之下,在发现、利用保存社区个性的方法方面,犹太人是独一无二的。公元前597-前582年间,是犹大王国消亡、犹太人和犹太教历史发祥的年代。犹大国家与以色列一样,在公元前最后一千纪中,是叙利亚为数不多的、享受了长达几个世纪之久独立的少数国家之一。犹太人与其祖先犹大部落的人不同,的确如他们自己所称,是独一无二的民族。要了解他们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我们就要回顾一下大约自公元前922年以来的犹大王国的历史。那一年,占据着叙利亚南部的犹大军阀大卫的帝国分裂了。在以后的章节中,我们还要考察犹太人对于放逐这一挑战的反响。

  从历史的回顾中我们可以看出,公元前922-前587年间,犹大王国历史上有几大特点。首先,从大约公元前1000年,即大卫得到王冠之日起,大卫家族在长达4个多世纪的时间中一直据有王位。这个自公元前922年起至其灭亡时止,一直由一个王朝连续执政的现象与其两个邻国的政局形成了鲜明对照。同一时期,大马士革王国与以色列王国的政局一直动荡不宁,王冠刚刚戴到一个人的头上,倾刻之间,便又在暴力中易手了。这两个王国从未摆脱与生俱有的革命带来的破坏性。大卫的生涯与阿拉米人里津和以色列的耶罗波安一样,也是在摆脱了过去的统治者之后得到自己的王冠的。不过,尽管大卫的短命帝国灰溜溜地垮了台,大卫的犹大继承人们仍保住了残留下来的臣民的忠诚。

  帝国残留的部分包括犹大部落,前迦南人城市耶路撒冷,以及使雅悯部落领土南侧的边缘地带。令人吃惊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大卫王朝及其都城在犹大人的心目中居然变得神圣不可侵犯了。

  还令人吃惊的是,虽然希西家国王(公元前715-687年在位)是迦勒底人米罗达-巴拉丹友亚述联盟的成员,犹大王国居然逃脱了被亚述人控制的命运。犹大王国比以色列王国多存活了134年,比大马士革王国多存活了145年。约西亚国王(约于公元前637-609年在位)统治时期,犹大实际上参加了瓜分亚述帝国赃物的争斗。通过里津在大马士革的政变,耶罗波安在以色列的政变,约西亚暂时重建了早在3个世纪前已支离破碎的大卫王国。公元前609年,当约西亚鲁莽地想阻止亚述的盟友埃及法老尼科二世从尼罗河向幼发拉底河进军时,他战败身亡,他的王国也夭折了。犹大王国先是做了埃及的属国,公元前605年以后,它又成了巴比伦的附庸。不过,经过这次大变故,大卫王朝依然存在,直到公元前587年,它才消亡了。

  犹大王国令人吃惊的长久使一大批犹大先知的出现成为可能。希西家国王的顾问以赛亚和约雅敬国王的对手耶利米不可避免地将主要精力放在对外政策之上。这两位先知均劝说王室不要向当时的帝国主义大国挑战。王国倾覆后仍活在世间的耶利米用事实证明了自己的观点。

  先知并不是犹大社会特有的现象,正如前文提到的,这是叙利亚整个社会生活的一个特点。这个特殊的叙利亚国家犹大的其他宗教生活,也不是绝无仅有的。与以色列以及所有其他叙利亚国家一样,犹大也有自己的国神,不过,对国神的崇拜与其他宗教活动并存。对犹大人来说,经过一再编辑的犹太经典仍能证明这一点。耶路撒冷神庙的式样同样适用于以色列的伯特利、亚扪的米尔孔、摩押的基抹以及大马士革的里蒙诸神庙,耶路撒冷神庙是所罗门装修起来、又被希西家和约西亚发现的。当犹大国王亚哈斯和玛拿西将儿子活活烧死,以期使耶和华实现他们的祷词时,他们用的是叙利亚流行的仪式。当希西家和约西亚肯定国神的特权时,他们的行为与以利亚、以利沙和耶户在以色列王国的所作所为并无二致。至于约西亚摧毁耶罗波安在伯利特的祭坛,屠杀伯利特以及前以色列王国其他地区所有崇拜耶和华的祭司,无非是对耶罗波安迟到的政治报复,因为他与约西亚的大卫王朝祖先罗波安分庭抗礼。

  约西亚的真正发明是,他不仅在重新被征服的地区,而且在前犹大王国全境之内,罢黜了一切地区性崇拜。他诏令全国,必须独尊耶和华,而且必须在前迦南人城市耶路撒冷举行礼拜仪式。约西亚一举便把他的王国变成一个城邦国家。他的希腊同时代人称这一举措为"同苞混生主义"--意即不是从实际意义上将全体国民集中在一个城市中,而是通过法令,使全国只有一个地方成为行使国家行为的合法地点,而不论其是宗教的还是世俗的。在约西亚在位的第七、八年,出现了一本律书,从而强调了他在礼拜仪式方面发动的革命,该书与现今的《圣经.申命论》不无关联。作为犹大王国长期存在的结果,作为约西亚国王在公元前7世纪一系列行动的结果,在公元前597年、前587年、前582年被放逐的犹大人,比起过去的流亡者来,在身处逆境却能保存本社区精神方面,具备了更好的心理素质。

  公元前6世纪结束之前,在一个出人预料的地区,迅速建立起了一个新帝国,这一事件改变了亚述帝国诸后继国的命运。从地域范围上看,新帝国使已经消亡的亚述帝国相形见绌,而且统治的相对温和也使亚述人自惭形秽。上文已经提及,亚述巴尼拔摧毁埃兰王国的获益者是居住在埃兰高原上的伊朗人,其直接获益者是居住在今天被称为法尔斯和洛雷斯坦一带的波斯人。阿契美尼斯家族的后裔、波斯第一帝国的缔造者居鲁士二世自称是"安申之王",安申似乎是一个城市或是一个地区,位于卡尔黑河河谷某处,即位于该河从洛雷斯坦高原发源进入胡齐斯坦低地的某地。

  约在公元前550年,居鲁士二世取代了在位的米底国王阿斯提亚格斯,接管了整个米底王国,无疑,米底统治集团中的一个帮派对他采取了合作态度。大约在公元前547年,居鲁士征服、吞并了吕底亚帝国,公元前539年,他又征服、吞并了新巴比伦王国,包括该国在幼发拉底河两岸的土地。也许是在此之后,他征服、吞并了位于米底东北部的领土(现在的呼罗珊,苏联的中亚地区及阿富汗),这里定居着讲伊朗语的民族。在力图征服一群位于里海东岸、讲伊朗语的游牧民族--马萨格泰人时,居鲁士二世遇难身亡。不过,这次失败并未使建立波斯帝国的事业告一段落,在公元前525年,居鲁士二世之子、他的继承人冈比西斯征服并吞并了埃及。

  随后,冈比西斯神秘地死去,由一个自称是冈比西斯的兄弟、名叫斯梅尔迪斯(又叫巴尔狄亚)的人继位。阿契美尼斯家族另一支系的代表人物大流士一世,刺杀了这个斯梅尔迪斯(不论他的身份是真是假)。清除这个僭称居鲁士二世之子的人是个行动信号,幼发拉底河以东各省(埃及和吕底亚已经被打败了)因此发生了广泛的起义。起义者中最义无反顾的是巴比伦人、米底人和亚美尼亚人(他们是前乌拉尔图王国西部地区的最后一批占领者)。令人吃惊的是,还有位于帝国最东边的波斯本民族的一些部落。

  大流士在他自己镌刻在贝希斯敦岩石上的铭文中声称,他在仅仅一年(公元前522年)之内,使镇压了所有起义。贝希斯敦岩石位于从巴比伦城通往东北部地区的路边。也许,再度压服起义者所花的时间要长于12个月,不过,这件事本身是可信的。大流士的伟大胜利只有一部分应归功于他本人和他统率的军队非凡的战斗力。他之所以取胜,主要是由于饱受亚述人和游牧民族折磨的各族人民普遍渴望得到和平与安宁。

  大流士是波斯帝国的第二位缔造者,他扩展了帝国的疆域。在东北方,他征服了曾打败并杀死了居鲁士二世的马萨革泰游牧民;在东方,他征服并吞并了印度河流域;在西北方,他征服和吞并了达达尼尔海峡欧洲一侧的一个大桥头堡,又从多瑙河下游南岸扩张到了远在西南的奥林波斯山。这些欧洲战利品是一场激战的偶然的副产品,当时在黑海以北大平原上这场与西徐亚人的战斗中,大流士一世险遭与居鲁士二世同样的厄运。公元前490年,大流士从海上向欧洲的希腊地区派出一支探险队,受到重创。不过,从整体上看,大流士一世与居鲁士二世一样,是成功的帝国缔造者。当大流士一世在公元前486年去世时,第一波斯帝国的东西边疆从印度河支流贝阿斯河一直到品都斯山脉东麓山脚,南北疆界则从高加索山南麓山脚延伸到尼罗河第一瀑布北边。这是有史以来幅员最辽阔、也最少压迫性的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