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进篇第十一
共二十六章(朱熹《集注》把第二、第三两章合并为一章。刘宝楠正义则把第十八、第十九和第二十、第二十一各并为一章。)
11.1子曰:“先进⑴于礼乐,野人也;后进⑴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译文】
孔子说:“先学习礼乐而后做官的是未曾有过爵禄的一般人,先有了官位而后学习礼乐的是卿大夫的子弟。如果要我选用人才,我主张选用先学习礼乐的人。”
【注释】
⑴先进,后进——这两个术语的解释很多,都不恰当。译文本刘宝楠《论语正义》之说而略有取舍。孔子是主张“学而优则仕”的人,对于当时的卿大夫子弟,承袭父兄的庇荫,在做官中去学习的情况可能不满意。《孟子·告子下》引葵丘之会盟约说,“士无世官”,又说,“取士必得”,那么,孔子所谓“先进”一般指“士”。
11.2子曰:“从我于陈、蔡⑴者,皆不及门⑵也。”
【译文】
孔子说:“跟着我在陈国、蔡国之间忍饥受饿的人,都不在我这里了。”
【注释】
⑴从我于陈、蔡——“从”读去声,zòng。《史记·孔子世家》云:“吴伐陈,楚救陈,军于城父。闻孔子在陈、蔡之间,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将往拜礼。陈、蔡大夫谋曰:『孔子贤者,所刺讥皆中诸侯之疾,今者久留陈、蔡之间,诸大夫所设行皆非仲尼之意。今楚,大国也,来聘孔子。孔子用于楚,则陈、蔡用事大夫危矣。』乃相与发徒役围孔子于野。不得已,绝粮。从者病,莫能兴。……于是使子贡至楚。楚昭王兴师迎孔子,然后得免。”
⑵不及门——汉唐旧解“不及门”为“不及仕进之门”或“不仕于卿大夫之门”,刘宝楠因而傅会孟子的“无上下之交”,解为“孔子弟子无仕陈蔡者”,我则终嫌与文意不甚密合,故不取,而用朱熹之说。郑珍《巢经巢文集》卷二〈驳朱竹垞孔子门人考〉有云:“古之教者家有塾,塾在门堂之左右,施教受业者居焉。所谓『皆不及门』,及此门也。『奚为于丘(原作某,由于避讳故,今改)之门』,于此门也。滕更之『在门』,在此门也,故曰『愿留而受业于门』(按上两句俱见《孟子》)。”亦见朱熹此说之有据。
11.3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⑴:子游,子夏。
【译文】
[孔子的学生各有所长。]德行好的: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会说话的:宰我,子贡。能办理政事的:冉有,季路。熟悉古代文献的:子游,子夏。
【注释】
⑴文学——指古代文献,卽孔子所传的《诗》、《书》、《易》等。皇侃《义疏》引范宁说如此。《后汉书·徐防传》说:“防上疏云:『经书礼乐,定自孔子;发明章句,始于子夏”。似亦可为证。又这一章和上一章“从我于陈蔡者”不相连。朱熹《四书集注》说这十人卽当在陈、蔡之时随行的人,是错误的。根据《左传》,冉有其时在鲁国为季氏之臣,未必随行。根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当时随行的还有子张,何以这里不说及?根据各种史料,确知孔子在陈绝粮之时为鲁哀公四年,时孔子六十一岁。又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子游小于孔子四十五岁,子夏小于孔子四十四岁,那么,孔子在陈、蔡受困时,子游不过十六岁,子夏不过十七岁,都不算成人。这么年幼的人卽使已经在孔子门下受业,也未必都跟去了。可见这几句话不过是孔子对这十个学生的一时的叙述,由弟子转述下来的记载而已。
11.4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
【译文】
孔子说:“颜回不是对我有所帮助的人,他对我的话没有不喜欢的。”
11.5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
【译文】
孔子说:“闵子骞真是孝顺呀,别人对于他爹娘兄弟称赞他的言语并无异议。”
11.6南容三复白圭⑴,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译文】
南容把“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的几句诗读了又读,孔子便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他。
【注释】
⑴白圭——白圭的诗四句见于《诗经·大雅·抑篇》,意思是白圭的污点还可以磨掉;我们言语中的污点便没有办法去掉。大概南容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所以能做到“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5.2)
11.7季康子问⑴:“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
【译文】
季康子问道:“你学生中谁用功?”孔子答道:“有一个叫颜回的用功,不幸短命死了,现在就再没有这样的人了。”
【注释】
⑴季康子问——鲁哀公曾经也有此问(6.3),孔子的回答较为详细。有人说,从此可见孔子与鲁君的问答和与季氏的问答有繁简之不同。
11.8颜渊死,颜路⑴请子之车以为之⑵椁⑶。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⑷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⑸,不可徒行也。”
【译文】
颜渊死了,他父亲颜路请求孔子卖掉车子来替颜渊办外椁。孔子道:“不管有才能或者没有才能,但总是自己的儿子。我的儿子鲤死了,也只有内棺,没有外椁。我不能[卖掉车子]步行来替他买椁。因为我也曾做过大夫,是不可以步行的。”
【注释】
⑴颜路——颜回的父亲,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名无繇,字路,也是孔子学生。
⑵之——用法同“其”
。⑶椁——也作“椁”,音果,guǒ。古代大官棺木至少用两重,里面的一重叫棺,外面又一重大的叫椁,平常我们说“内棺外椁”就是这个意思。
⑷鲤也死——鲤,字伯鱼,年五十死,那时孔子年七十。
⑸从大夫之后——孔子在鲁国曾经做过司寇的官,是大夫之位。不过此时孔子已经去位多年。他不说“我曾为大夫”,而说“吾从大夫之后”(在大夫行列之后随行的意思)只是一种谦逊的口气罢了。
11.9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⑴!”
【译文】
颜渊死了,孔子道:“咳!天老爷要我的命呀!天老爷要我的命呀!”
【注释】
⑴天丧予——译文只就字面译出。
11.10颜渊死,子哭之恸⑴。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⑵而谁为?”
【译文】
颜渊死了,孔子哭得很伤心。跟着孔子的人道:“您太伤心了!”孔子道:“真的太伤心了吗?我不为这样的人伤心,还为什么人伤心呢!”
【注释】
⑴恸——郑注:“恸,变动容貌”。马融注:“恸,哀过也”。译文从马。
⑵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非夫人之为恸”是“非为夫人恸”的倒装形式。“夫人”的“夫”读阳平,音扶,指示形容词,“那”的意思。“之为”的“之”是专作帮助倒装用的,无实际意义。这一整句下文的“谁为”,依现代汉语的格式说也是倒装,不过在古代,如果介词或者动词的宾语是疑问代词,一般都放在介词或者动词之上。
11.11颜渊死,门人欲厚葬⑴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译文】
颜渊死了,孔子的学生们想要很丰厚地埋葬他。孔子道:“不可以。”学生们仍然很丰厚地埋葬了他。孔子道:“颜回呀,你看待我好像看待父亲,我却不能够像对待儿子一般地看待你。这不是我的主意呀,是你那班同学干的呀。”
【注释】
⑴厚葬——根据《檀弓》所记载孔子的话,丧葬应该“称家之有亡,有,毋过礼。苟亡矣,敛首足形,还葬,县棺而封。”颜子家中本穷,而用厚葬,从孔子看来,是不应该的。孔子的叹,实是责备那些主持厚葬的学生。
11.12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⑴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译文】
子路问服事鬼神的方法。孔子道:“活人还不能服事,怎么能去服事死人?”子路又道:“我大胆地请问死是怎么回事。”孔子道:“生的道理还没有弄明白,怎么能够懂得死?”
【注释】
⑴敢——表敬副词,无实际意义。《仪礼·士虞礼》郑玄注云:“敢,冒昧之词。”贾公彦疏云:“凡言『敢』者,皆是以卑触尊不自明之意。”
11.13闵子侍侧,誾誾如也;子路,行行⑴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⑵。”
【译文】
闵子骞站在孔子身旁,恭敬而正直的样子;子路很刚强的样子;冉有、子贡温和而快乐的样子。孔子高兴起来了。[不过,又道:]“像仲由吧,怕得不到好死。”
【注释】
⑴行行——旧读去声,hàng。
⑵不得其死然——得死,当时俗语,谓得善终。《左传》僖公十九年“得死为幸”;哀公十六年“得死,乃非我”。然,语气词,用法同“焉”。
11.14鲁人⑴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译文】
鲁国翻修叫长府的金库。闵子骞道:“照着老样子下去怎么样?为什么一定要翻造呢?”孔子道:“这个人平日不大开口,一开口一定中肯。”
【注释】
⑴鲁人——“鲁人”的“人”指其国的执政大臣而言。此“人”和“民”的区别。
11.15子曰:“由之瑟⑴奚为于丘之门?”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⑵也。”
【译文】
孔子道:“仲由弹瑟,为什么在我这里来弹呢?”因此孔子的学生们瞧不起子路。孔子道:“由么,学问已经不错了,只是还不够精深罢了。”
【注释】
⑴瑟——音涩,sè,古代的乐器,和琴同类。这里孔子不是不高兴子路弹瑟,而是不高兴他所弹的音调。《说苑·修文篇》对这段文字曾有所发挥。
⑵升堂入室——这是比喻话。“堂”是正厅,“室”是内室。先入门,次升堂,最后入室,表示做学问的几个阶段。“入室”犹如今天的俗语“到家”。我们说,“这个人的学问到家了”,正是表示他的学问极好。
11.16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
【译文】
子贡问孔子:“颛孙师(子张)和卜商(子夏)两个人,谁强一些?”孔子道:“师呢,有些过分;商呢,有些赶不上。”子贡道:“那么,师强一些吗?”孔子道:“过分和赶不上同样不好。”
11.17季氏富于周公⑴,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⑵。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译文】
季氏比周公还有钱,冉求却又替他搜括,增加更多的财富。孔子道:“冉求不是我们的人,你们学生很可以大张旗鼓地来攻击他。”
【注释】
⑴周公——有两说:(甲)周公旦;(乙)泛指在周天子左右作卿士的人,如周公黑肩、周公阅之类。
⑵聚敛而附益之——事实可参阅《左传》哀公十一年和十二年文。季氏要用田赋制度,增加赋税,使冉求征求孔子的意见,孔子则主张“施取其厚,事举其中,敛从其薄”。结果冉求仍旧听从季氏,实行田赋制度。聚敛,《礼记·大学》说:“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可见儒家为了维护统治,反对对人民的过分剥削。其思想渊源或者本于此章。
11.18柴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⑵,由也喭。
【译文】
高柴愚笨,曾参迟钝,颛孙师偏激,仲由卤莽。
【注释】
⑴柴——高柴,字子羔,孔子学生,比孔子小三十岁(公元前521—?)。
⑵辟——音辟,pì。黄式三《论语后案》云:“辟读若《左传》『阙西辟』之辟,偏也。以其志过高而流于一偏也”。
11.19子曰:“回也其庶⑴乎,屡空⑵。赐不受命⑶,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译文】
孔子说:“颜回的学问道德差不多了罢,可是常常穷得没有办法。端木赐不安本分,去囤积投机,猜测行情,竟每每猜对了。”
【注释】
⑴庶——庶几,差不多。一般用在称赞的场合。
⑵空——世俗把“空”字读去声,不但无根据,也无此必要。“贫”和“穷”两字在古代有时有些区别,财货的缺少叫贫,生活无着落,前途无出路叫穷。“空”字却兼有这两方面的意思,所以用“穷得没有办法”来译它。
⑶赐不受命——此语古今颇有不同解释,关键在于“命”字的涵义。有把“命”解为“教命”的,则“不受命”为“不率教”,其为错误甚明显。王弼、江熙把“命”解为“爵命”“禄命”,则“不受命”为“不做官”,自然很讲得通,可是子贡并不是不曾做官。《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说他“常相鲁卫”,《货殖列传》又说他“既学于仲尼,退而仕于卫,废着鬻财于曹鲁之间”,则子贡的经商和做官是不相先后的。那么,这一说既不合事实,也就不合孔子原意了。又有人把“命”讲为“天命”(皇《疏》引或说,朱熹《集注》),俞樾《羣经平议》则以为古之经商皆受命于官,“若夫不受命于官而自以其财市贱鬻贵,逐什一之利,是谓不受命而货殖。”两说皆言之成理,而未知孰是,故译文仅以“不安本分”言之。
11.20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⑴。”
【译文】
子张问怎样才是善人。孔子道:“善人不踩着别人的脚印走,学问道德也难以到家。”
【注释】
⑴善人——孔子曾三次论到“善人”,这章可和(7.26)(13.11)两章合看。
11.21子曰:“论笃是与⑴,君子者乎?色庄者乎?”
【译文】
孔子说:“总是推许言论笃实的人,这种笃实的人是真正的君子呢?还是神情上伪装庄重的人呢?”
【注释】
⑴论笃是与——这是“与论笃”的倒装形式,“是”是帮助倒装之用的词,和“唯你是问”的“是”用法相同。“与”,许也。“论笃”就是“论笃者”的意思。
11.22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⑴,故退之。”
【译文】
子路问:“听到就干起来吗?”孔子道:“有爸爸哥哥活着,怎么能听到就干起来?”冉有问:“听到就干起来吗?”孔子道:“听到就干起来。”公西华道:“仲由问听到就干起来吗,您说『有爸爸哥哥活着,[不能这样做;]』冉求问听到就干起来吗,您说『听到就干起来。』[两个人问题相同,而您的答复相反,]我有些胡涂,大胆地来问问。”孔子道:“冉求平日做事退缩,所以我给他壮胆;仲由的胆量却有两个人的大,勇于作为,所以我要压压他。”
【注释】
⑴兼人——孔安国和朱熹都把“兼人”解为“胜人”,但子路虽勇,未必“务在胜尚人”;反不如张敬夫把“兼人”解为“勇为”为适当。
11.23子畏于匡,颜渊后。子曰:“吾以女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译文】
孔子在匡被囚禁了之后,颜渊最后才来。孔子道:“我以为你是死了。”颜渊道:“您还活着,我怎么敢死呢?”
11.24季子然⑴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曾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⑵。”曰:“然则从之者与?”子曰:“弑父与君,亦不从也。”
【译文】
季子然问:“仲由和冉求可以说是大臣吗”孔子道:“我以为你是问别的人,竟问由和求呀。我们所说的大臣,他用最合于仁义的内容和方式来对待君主,如果这样行不通,宁肯辞职不干。如今由和求这两个人,可以说是具有相当才能的臣属了。”季子然又道:“那么,他们会一切顺从上级吗?”孔子道:“杀父亲、杀君主的事情,他们也不会顺从的。”
【注释】
⑴季子然——当为季氏的同族之人,《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作“季孙问曰:子路可谓大臣与”,与《论语》稍异。
⑵这一章可以和孔子不以仁来许他们的一章(5.8)以及季氏旅泰山冉有不救章(3.6)、季氏伐颛臾冉有子路为他解脱章(16.1)合看。
11.25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禝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
【译文】
子路叫子羔去做费县县长。孔子道:“这是害了别人的儿子!”子路道:“那地方有老百姓,有土地和五谷,为什么定要读书才叫做学问呢?”孔子道:“所以我讨厌强嘴利舌的人。”
11.26子路、曾晳⑴、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⑵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⑶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⑷,如⑸五六十,求也为之,比⑶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⑹,愿为小相⑺焉。”“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⑻,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⑼春者,春服既成⑽,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⑾,风乎舞雩⑿,咏而归。”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子者出,曾晳后。曾晳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唯⒀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⒁小,孰能为之⒁大?”
【译文】
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四个人陪着孔子坐着。孔子说道:“因为我比你们年纪都大,[老了,]没有人用我了。你们平日说:『人家不了解我呀!』假若有人了解你们,[打算请你们出去,]那你们怎么办呢?”子路不加思索地答道:“一千辆兵车的国家,局促地处于几个大国的中间,外面有军队侵犯它,国内又加以灾荒。我去治理,等到三年光景,可以使人人有勇气,而且懂得大道理。”孔子微微一笑。又问:“冉求,你怎么样?”答道:“国土纵横各六七十里或者五六十里的小国家,我去治理,等到三年光景,可以使人人富足。至于修明礼乐,那只有等待贤人君子了。”又问:“公西赤!你怎么样?”答道:“不是说我已经很有本领了,我愿意这样学习:祭祀的工作或者同外国盟会,我愿意穿着礼服,戴着礼帽,做一个小司仪者。”又问:“曾点!你怎么样?”他弹瑟正近尾声,铿的一声把瑟放下,站了起来答道:“我的志向和他们三位所讲的不同。”孔子道:“那有什么妨碍呢?正是要各人说出自己的志向呵!”曾晳便道:“暮春三月,春天衣服都穿定了,我陪同五六位成年人,六七个小孩,在沂水旁边洗洗澡,在舞雩台上吹吹风,一路唱歌,一路走回来。”孔子长叹一声道:“我同意曾点的主张呀!”子路、冉有、公西华三人都出来了,曾晳后走。曾晳问道:“那三位同学的话怎样?”孔子道:“也不过各人说说自己的志向罢了。”曾晳又道:“您为什么对仲由微笑呢?”孔子道:“治理国家应该讲求礼让,可是他的话却一点不谦虚,所以笑笑他。”“难道冉求所讲的就不是国家吗?”孔子道:“怎样见得横纵各六七十里或者五六十里的土地就不够是一个国家呢?”“公西赤所讲的不是国家吗?”孔子道:“有宗庙,有国际间的盟会,不是国家是什么?[我笑仲由的不是说他不能治理国家,关键不在是不是国家,而是笑他说话的内容和态度不够谦虚。譬如公西赤,他是个十分懂得礼仪的人,但他只说愿意学着做一个小司仪者。]如果他只做一小司仪者,又有谁来做大司仪者呢?”
【注释】
⑴曾晳——名点,曾参的父亲,也是孔子的学生。
⑵居——义与唐、宋人口语“平居”同,平日、平常的意思。
⑶比——去声,bì,等到的意思。
⑷方六七十——这是古代的土地面积计算方式,“方六七十”不等于“六七十方里”,而是每边长六七十里的意思。
⑸如——或者的意思。
⑹端章甫——端,古代礼服之名;章甫,古代礼帽之名。“端章甫”为修饰句,在古代可以不用动词。
⑺相——去声,名词,赞礼之人。
⑻舍瑟而作——作,站起来的意思。曾点答孔子之问站了起来,其它学生也同样站了起来可以推知,不过上文未曾明说罢了。
⑼莫——同“暮”。
⑽成——定也。《国语·吴语》:“吴晋争长未成”,就是争为盟主而未定的意思。
⑾沂——水名,但和大沂河以及流入于大沂河的小沂河都不同。这沂水源出山东邹县东北,西流经曲阜与洙水合,入于泗水。也就是《左传》昭公二十五年“季平子请待于沂上”的“沂”。
⑿舞雩——《水经注》:“沂水北对稷门,一名高门,一名雩门。南隔水有雩坛,坛高三丈。卽曾点所欲风处也。”当在今曲阜县南。
⒀唯——语首词,无义。
⒁之——用法同“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