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解放战争开始阶段

蒋经国为我证婚 保密局打我闷棍

1947 年 1 月初,我和谌筱华准备“旅行结婚”。她的母亲坚决反对,说那会被人看成私奔,必须明媒正娶,名人证婚。在南京,我认识的名人不少,考虑到他们同胡宗南的关系,我选中蒋经国。他刚卸任东北外交特派员。我找他,他不但欣然应允,而且提出在励志社举行,所需费用由他付。他还让我把所邀宾客的姓名住址开给他的主任秘书陈元,由陈元代我印发请柬,安排场面。

为使丈母娘满意,我按南京习俗,请四位熟人做“四大红媒”:陈元,中央信托局襄理吴承明【注】,即将去美留学的陈忠经,在上海善后救济总署工作、正洽办留美手续的申健。他们约齐造访谌母,为我做媒定聘。

1946 年熊向晖与谌筱华订婚照。

“明媒”之后就“正娶”。陈元一个电话,励志社礼堂布置得喜气洋洋。在司仪的导引下,两百多来宾分别南北两厢,双方主婚人分列东端礼坛两侧,证婚人蒋经国身穿长袍马褂,站在礼坛中央。女钢琴家洪达琴弹奏婚礼进行曲,我穿黑色燕尾服,由伴郎陈琳【注】陪同,筱华穿白色披纱婚服,由伴娘程文江陪同,踏着琴韵,从西端徐步走向礼坛。蒋经国同新郎新娘握手,在结婚证书上签名盖印,致贺词。第一战区司令长官部驻南京办事处处长徐先麟代表胡宗南致贺词。婚礼完成,喜宴开始。菜肴丰盛,但席上不供酒,不供茶,饮料只有白开水。倒不是蒋经国想省钱,而是励志社不敢违背“新生活运动”的规定。喜宴结束,我被灌了一肚子白开水。

我本拟 1947 年 1 月底从上海坐“美国总统轮船公司”的班轮去旧金山。因船少客多,1、2 月份船票早已售完,我订到 3 月上旬的舱位。我和筱华于 2 月 22 日去杭州,计划游览两星期,再偕赴上海,她送我上船。离南京前,我向徐先麟辞行,请他代问候胡宗南。

在杭州住大华饭店。3 月 1 日近午,从灵隐寺返住处,大华饭店经理在门口等,他说:“请熊太太先回房间休息。”他领我到经理室。一个戴墨镜的中年汉子向我抱拳拱手,说:兄弟贱姓王,在保密局管点事,特来奉看熊先生。我说:不敢当。心里嘀咕:保密局是军统局的新名,戴笠摔死后,郑介民任局长,毛人凤任副局长,这个姓王的保密局特务找我有何事?不待我问,他主动作了回答,说他今晨收到毛人凤密电,命他速查我是否在杭州。他从旅馆登记表中知我住处,即复毛人凤。不久,又得毛人凤密电,命他妥善安排我于 3 月 2 日下午 6 时前到南京见胡宗南。他说:时间有富裕,他要略尽地主之谊,下午陪逛西湖,晚上在楼外楼宴请,明晨“请熊先生、熊太太”坐他的汽车沿(南)京杭(州)国道去南京,他派人随行照料。他说,京杭国道“呱呱叫”,他的汽车“呱呱叫”,几个小时就可到达。

他说的煞有介事,打了我一记闷棍,使我难辨真伪。我说,这个房间有电话,我打个长途问问南京的徐处长。他说,这个电话不保密,要打,到他办公室打,如我信他不过,他给我看毛人凤的密电。我说:不必了,既然胡长官到南京,急于见我,赶早不赶晚,我和“内子”下午坐火车去上海,转乘夜车去南京,请代买车票,代为通知徐处长派车接,其他就不打扰了。他说:“恭敬不如从命。兄弟没啥能耐,抓车票,打电话,小事一桩。”

我在餐厅附近的湖滨把这一意外情况告诉筱华。我说:国共和谈破裂,马歇尔已返美,可能把“那个小本子的照相”送给蒋介石。保密局盯上我,逃也逃不脱。我要她在上海下车住亲戚家,先给王石坚报警,我到南京马上给她写信。如五天后收不到我的信,我就凶多吉少,请自珍重。

晚年与老伴重游杭州。

胡宗南“要比共产党还革命”

3 月 2 日晨,到了下关车站,徐处长派人乘车来接,我悬着的心放下一大半。徐处长领我到胡宗南的临时办公室。胡宗南正同参谋长盛文看地图,一见我就哈哈大笑,说:来得好快。他转向徐处长:你说杭州杂,寻人难,想来想去想不出门道。我要你找毛人凤,他有办法,不会误事。还是我说对了吧?他又问我:新娘子呢?我说:她在上海等着送我上船。胡宗南说:推迟三个月。要打延安了。打完这一仗,你再走。明天就回西安。你写信告诉新娘子,就说我有急事要你处理,不提打延安。至此,我的心才完全放下来。

胡宗南要徐处长离开,要盛文先讲几句。

盛文说:前天(2 月 28 日)总裁急电胡先生来南京,胡先生不知是什么事,把我带来。当天下午总裁就传见。总裁说,美苏英法四国外长内定 3 月 10 号在莫斯科开会,已经获得确实情报,马歇尔、莫洛托夫又要重新提出中国问题。总裁当机立断,命令胡先生直捣共产党的老巢延安,选在 3 月 10 日四国外长开会的这一天发起进攻。外交交涉由外交部办。总裁训示,现在剿共,仍要“三分军事,七分政治”。胡先生马上想到你,把你请回来。

胡宗南说:军事进攻和政治进攻同时进行,先准备好传单、布告、宣传品,着重准备一份告陕北民众书,提出施政纲领,“要比共产党还革命”。我说:我先做考虑,到西安再同政治部王主任商量。胡宗南说:不要找他们,他们只会骂娘,不懂革命。

胡宗南带我到盛文的住房,叫勤务兵给我端来早餐和茶水。他说,他和盛文要去国防部开会,下午总裁还准备传见。他递给我一个公文包,要我倒锁房门,根据公文包里的文件,画一份草图,中午交给他,供总裁参阅。临走时,他嘱咐我一定要把门锁好,不许任何人进来。我依言办理。打开公文包,里面装着两份绝密文件,一是蒋介石核准的攻略延安方案,一是陕北共军兵力配置情况,——不用说,我照抄不误。

胡宗南对我画的草图表示满意,他要我着手抓“七分政治”,首先起草施政纲领。盛文说,“施政纲领”应有个帽子,他建议全称是“国军收复(或光复)延安及陕北地区后施政纲领”。胡宗南说,不用“收复”、“光复”,那不是革命的字眼,要用“解放”,这才是革命的字眼。

按照胡宗南“不要骂娘”、“要比共产党还革命”的要求,我把“彻底实行三民主义”作为“施政纲领”的主旨。要点包括“实行政治民主,穷人当家作主”;“豁免田赋三年,实行耕者有其田”;“普及教育,村办小学,乡办中学,县办大学”等等。传单中包括“不吃民粮,不住民房,不拉民夫,不征民车”之类唱高调、做不到的口号。当然,宣传品里也得提“拥护中国国民党”、“拥护蒋主席”(军事委员会已裁撤,不再称蒋委员长及委座)。胡宗南简单看一看,要我据此补充定稿,不需送他审阅,由我直接交刘大军秘密印就,待进攻开始时广为散发。

胡宗南要我随他回西安后再办三件事:第一,为他置备一架最好的收音机,他每天要亲自收听延安电台的广播;第二,指定几人随同行动,专事全文抄收新华社播发的关于陕北战况的消息和评论,全部送他阅;第三,由我随带《水浒》、《三国演义》、《西游记》、《精忠说岳传》等小说。我问,带这些干什么?他说,他下达作战命令后,由军、师、旅长执行,由幕僚人员监核,他只需等着看捷报,在此期间,翻翻小说,闲情逸致,才显出大将风度。

我想起周恩来在梅园新村对我说的话:如果胡宗南主动留下你,你就继续做现在的工作,你自己绝不要提出不去美国。——尽管胡宗南想表现出大将风度,但面对蒋介石“又怕又恨又佩服”的周恩来,他毕竟难以匹敌。

毛泽东、周恩来事先获悉蒋、胡进攻延安计划

3 月 2 日晚,胡宗南外出。我倒锁房门,细阅攻略延安方案抄件。方案规定:右兵团指挥官整编第一军(简称整一军)军长董钊,率整一师三个旅、整二十七师两个旅、整九十师两个旅、工兵两营,于宜川北面平路堡至龙泉镇之间就攻击准备位置;左兵团指挥官整二十九军军长刘戡,率整二十六师三个旅、整十七师两个旅、工兵一营,于洛川北面段仙子至旧县之间就攻击准备位置;总预备队整七十六师三个旅,配属战车一营,驻洛川待命。以上共 15 个旅,总兵力 14 万余【注】。另由整三十六师副师长指挥一个旅及陕、甘保安团约一个旅,组成陇东兵团。发起进攻时间为 3 月 10 日拂晓。发起进攻前一日起,调集上海、徐州飞机 94 架,分批轰炸延安地区,一部监视黄河各渡口。发起进攻时,陇东兵团向保安方向佯攻,眩惑敌人;右兵团占领临真、金盆湾等地后,沿金延大道两侧,向延安攻击前进;左兵团占领鄜县(今富县)、茶坊、甘泉等地后,向延安攻击前进;右兵团依左兵团协力,以闪击行动迅速夺取延安,并会同左兵团于延安附近包围歼灭共军主力。

我细阅后记在脑中,将抄件焚毁,余烬投入抽水马桶冲掉。

我找盛文“聊天”。我问他:这次进攻延安,计划周密,我看很快会成功,为什么胡先生让我推迟三个月再出国,难道这一仗要打这样久?

盛文苦笑一下,说:胡先生前天到南京,始知总裁意图,临时同国防部商订攻略延安方案,昨晚总裁核准后,才电告西安薛副参谋长调集部队。现整一军在陕只有一个旅,其余均在山西;整二十九军正在陇东同共军作战。总裁规定在四国外长莫斯科会议开始时的 3 月 10 日发起进攻,参战部队在 9 天之内开到指定地点集结,困难虽多,尚可克服。总裁规定这次行动的战略任务是迅速夺取延安,于延安附近包围歼灭陕北共军主力。两个兵团以优势兵力钳形夹击,迅速夺取延安的任务可以完成。但共军惯于运动战、游击战,如陕北共军不以主力守延安,要完成歼灭的任务不是短期的事,三个月能否办到,还很难说。

我函筱华,告以安抵南京,将返故地重操旧业数月,希她月内前往团聚。——原已商定,陈忠经和我相继赴美后,她将辍学移住西安王石坚家的后院,以便运用我的社会关系,掩护并协助王石坚工作。

1947 年 3 月,熊向晖夫妇摄于西安。

3 月 3 日上午,我随胡宗南、盛文坐专机回到西安。当晚到王石坚家。近年来,由陈忠经安排,王石坚在“社会化、职业化”方面有进展,接办西安《新秦日报》,建立“西北通讯社”,在西大街开设“研究书店”。他还购置了新华巷 1 号有三进院落的住宅。我去看他时,他极为惊奇。我详细告以胡进攻延安作战计划及有关情况(包括胡密切注意新华社及延安广播电台播发的有关陕北战事的消息和评论)。我还告他,胡为了保密,决定待部队集结完毕后再下达作战命令,他的军、师、旅长现在还蒙在鼓里。王说:这些情况非常重要,他即报延安。

不久,胡获悉整二十九军匆忙从陇东开往洛川途中,被共军阻击,整四十八旅旅长何奇在西华池阵亡;整一军匆忙从山西开往宜川途中,整九十师师长严明在河津翻车折断右腿。

3 月 7 日,我又找王石坚,告以蒋密电胡,进攻日期推迟三天,因美军驻延安军事观察组尚待撤离,但仍命胡在莫斯科会议期间迅速夺取延安,歼灭陕北共军主力。王石坚说:延安来电,已将胡进攻延安作战计划呈报毛主席、周副主席,认为很及时、很得用。我说:可惜我明日须随胡宗南去洛川,无法续供情报。王说:主要的战略情况已搞清,细节会由别人查,想不到你会回来,取得意外收获。我说:我也想不到我会回来,胡宗南更想不到他会通过我再一次向我党中央“送礼”。

周恩来、朱德在延安动员大会上讲话

3 月 8 日晚,胡宗南秘密离开西安,先乘火车专列到同官(今铜川),他和我及一名卫士都换上普通士兵的灰布棉军服,于晨光熹微时,转乘吉普车去洛川。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官裴昌会、副参谋长薛敏泉、政治部主任王超凡等已先期到达,组成“前进指挥所”。副官处先遣人员为胡宗南和我及机要人员、便衣卫队等安排好住处——洛川中心小学。

我先已查明延安电台新闻广播时间。9 日到洛川后,我按时打开收音机,同胡一起收听延安电台新闻广播。这次广播的内容是 3 月 8 日下午 4 时“延安各界保卫边区、保卫延安动员大会”的新闻。广播称,到会群众共约万余人,林伯渠致开会词,朱德、彭德怀、周恩来相继讲话,邓颖超代表妇女界讲话,在通过大会通电后,高呼口号散会。

在胡宗南的催促下,工作人员送来与这次大会有关的五则“新华社延安 9 日电”的抄录油印件,包括大会综合消息,大会通电全文,“朱总司令讲话”全文,“彭副司令讲话”全文,“周恩来将军讲话”全文【注】。——一式两份,胡一份,我一份。

胡让我同他一起先看“周恩来将军讲话”全文。周恩来在讲话中说:“同志们!今天我们开动员大会,动员大家起来保卫边区,保卫延安,保卫毛主席。蒋介石、胡宗南要想进攻我们的边区已经是第三次了。许多人以为上两次就没有来,也许这次也不会来了。同志们不要这样想,他是决定要来的。”周恩来说:蒋介石“在全国许多地方打了败仗,许多解放区的人民解放军消灭了他的大量部队。过去 8 个月,我们消灭了他 65 个旅,捉了他一百多个中将、少将。他因为别的地方不能打胜仗,所以要向我们边区出气。我们陕甘宁边区能让他出气么?(群众高喊:不能!)对的。我们别的解放区打胜仗,我们陕甘宁边区能落伍么?(群众高喊:不能!)对的。我们应该多多消灭蒋介石、胡宗南进攻的部队!(群众高喊:好!)”周恩来说:蒋介石“纵使有美帝国主义撑腰,也扶不起来了。他只有最后一个手段,拿进攻边区来挽救已失的人心。这岂非梦想!他现在已经不要和平谈判了,把我们的代表从南京、上海、重庆都赶回来了。”他说:“蒋介石是靠美国帝国主义的帮助来打内战的。这种帮助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没有什么可怕的。日本投降一年半,美国帮助蒋介石准备了四十个师,送了二百七十一只军舰,援助了借款物资四十多万万美元,派了近一千名顾问帮助他打仗。”他说:“蒋介石是一个卖国贼,不把他的独裁卖国的统治取消,中国就不能有真正的独立。”他还说:“我们下定决心,不要别的解放区个个争先,而我们边区反倒落后起来。我们是首席解放区,但我们还没有打胜仗,现在我们要打胜仗,就要消灭蒋、胡进攻的十七个旅。”周恩来最后说:“我们这里有毛主席的直接领导,一定能打胜仗!大家一条心,黄土变成金。(群众高喊:团结起来打胜仗!)大家动员起来,保卫我们的边区!保卫我们的土地!保卫延安!保卫毛主席!我们一定能胜利!”

胡宗南看完周恩来的讲话后,又看朱德的讲话。朱德说:“今天的动员大会就是动员打仗。过去我们边区七八年来都是和平的局面,同志们也同日寇打过仗,也疏散过,但敌人就是没有来,大家的和平观念已变得很深了,大家都以为有毛主席在这里,同时我们又有这样多的军队,恐怕敌人永远不会来,这一和平观念要改正过来,要起来消灭胡宗南的进攻。胡宗南的进攻首先要进攻延安,这次进攻不仅是可能的事,而且是一定的了。”“同志们过去不相信敌人会打来,这次一定要相信了。”他说,“这次我们要打胜仗”。他提出“打胜仗的办法”,主要是“民兵与正规军相配合”,要求“民兵见有敌人就打”,“到处埋起地雷”,“这里的地形是民兵最好的战场,山沟深,路少,好打麻雀仗”;要求正规军“集中隐蔽起来,等敌人来了好去包围消灭它,缴它的械”。要求“各个地方切实做好坚壁清野工作”,“敌人来了找不到米吃,找不到炭烧,敌人兵愈多愈会感到进退两难,困也困个半死”。朱德最后说:“我们要准备长期作战,打它一年半年,如果还没有打出去,就打它三年五年,一直把胡宗南消灭为止,以配合其他解放区争取全国的胜利。同志们,今天动员大会就是要大家下决心打!打得彻底,全国胜利才会到来。”

胡宗南看完后向我发议论。他认为,从周恩来和朱德的讲话看,共产党毫无准备,和平观念很深,事到临头,开个动员大会也扭转不过来,只剩下几天,来不及坚壁清野,谈不上长期作战。他要出敌不意,攻敌无备,正好乘虚闪击突袭,迅速拿下延安。

他想了想,兴头突减,忽然问我:怎么毛泽东没有出席讲话?我说:我怎么知道?他又问:是将军大还是总司令大?我回答不来。他说:朱德是总司令,但他在共产党里资历比周恩来浅,周恩来是朱德的入党介绍人,“南昌暴动”是周恩来领的头,现在称周恩来为“将军”,其中大有文章,一定是让周恩来指挥作战,周恩来这个人……胡宗南没有说下去。他熟悉周恩来的经历,1943 年他在西安还同周恩来交过锋。我明白,他的潜台词大概是“周恩来这个人很难对付”。

派胡宗南的机要交通员送情报

3 月 10 日晚 10 时,胡宗南在洛川中心小学礼堂召集整一军及整二十九军的军、师、旅长开会,先举行“布达式”【注】,任裴昌会【注】为“前进指挥所”主任,薛敏泉为参谋长,王超凡为政治部主任,汪承钊为参谋处长,……任我为机要秘书。布达毕,胡宗南指授蒋介石核准的攻略延安方案,下达作战令,命各军、师、旅并转命所属团、营、连,于 3 月 12 日晚 6 时前就攻击准备位置,13 日拂晓攻击前进。

薛敏泉、汪承钊就行军、作战注意事项作了我事先不知的具体布置。主要是:陕北地形复杂,严防共军伏击、夜袭,要求携 7 天干粮;拂晓进军,薄暮露营,采取“蛇蜕皮”、“方阵式”进军方法,派前卫占领阵地,依次掩护本队前进,首尾相顾,左右相联,走山不走川,遇小股敌人即行歼灭,遇大股敌人可先绕道,吸引于延安附近围歼;并对通讯联络、后勤保障及便于空军识别的标志等作了规定。

下达作战命令后,胡宗南果真如他所说,“闲情逸致”起来。但有例外:

联勤总部只拨给 17 万人份半个月的干粮,胡多次命薛敏泉分向联勤总部及陕西省政府催索,务求解决供粮难、运粮难的问题。

这是 20 世纪 40 年代熊向晖送给妻子谌筱华的照片。谌筱华一直将它珍藏在随身的皮夹子里,直至去世。

胡多次约见从南京专程到洛川的保密局研究室主任魏大铭,他带来美国最新侦测无线电台方向位置的设备及操作人员,编为一个分队,配属给胡宗南。连日侦测共区,发现山西兴县无线电台最多,由此判定中共首脑部在兴县。但对电波弱的电台不易侦测。该分队将积极工作,力求判明陕北共军各级指挥部的位置。

上述新知情况很重要,关系中央安危,但我不能去西安面告王石坚。我从来没有也从不需要密写、密码、缩影之类的技术手段,这些情况又不能用暗语,只得违反秘密工作常例,白纸黑字写在纸上,封入信封,上写王石坚代名,另写一信给潘裕然,请他对附信勿拆,迅交。然后一并装进第一战区司令部长官专用信封,封好后,上写西安西大街“研究书店”潘裕然经理亲收。

人们知道,“研究书店”的后台是陈忠经。潘裕然是服务团旧友,受过胡宗南的政治“培训”,在西安三青团等政治机关工作过,以文职人员获上校军衔,与王石坚有自然联系,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情工人员,但知他诚实可靠,他的父亲潘家洵是北大名教授,他与陕西省主席祝绍周有亲戚关系。胡宗南部的机要交通员常乘吉普车来往西安、洛川,传送书面文件。我同他们都很熟,他们对我交办事项一向奉命唯谨,我面嘱亲交潘裕然并索收条。虽知也有风险,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可能掉脑袋,但这是我所能采取的唯一办法。

胡宗南“解放延安”的喜与忧

3 月 19 日晨 7 时许,裴昌会电话告我,整一六七旅攻占延安宝塔山,要我告胡宗南并问是否即向蒋介石报捷。胡答:不。8 时许,整九十师到达延安市郊,胡仍不向蒋报捷。我很奇怪。10 时左右,整一旅进入延安。胡闻讯大乐,亲自拟电给蒋,说整一师之整一旅率先夺取延安。电发后,我问胡:这是何故?胡哈哈大笑,说这是为整一旅恢复名誉。我才想起,去年整一旅在晋南进攻解放军时被歼,旅长被俘,胡认为是奇耻大辱。

胡宗南终止了“闲情逸致”,召集前进指挥所主管成员连续开会。莫斯科会议尚在进行,迅速夺取延安的任务已完成,只是限于军事机密,不能宣布部队番号,因而不能为整一旅公开“平反”。但歼灭陕北共军主力的任务远未完成,如谎报,一旦陕北共军主力出现,无法交代。据裴昌会说:自发起进攻至占领延安,只打了两个硬仗,毙、伤、俘共军数字估计不会超过一千。如照实讲,战果平平,也无法交代。胡宗南反复推敲,延至午后,才通知盛文,告中央社发布两则电讯:

一、“(中央社西安 19 日下午 4 时急电)陕北共军自企图南犯以来【注】,国军即予猛烈反击,昨(18 日)下午进抵距延安十公里处,经一度激烈战事后,今(19 日)上午 10 时,已收复延安,同时占领该县东南郊之宝塔山,战果正调查中。”

二、“(中央社西安 19 日下午 5 时急电)共军为配合莫斯科会议向西安所发动之大规模攻势,今已为国军完全摧毁。共军之老巢延安,于本日上午 10 时为国军收复。……据初步统计,共军伤亡约一万余,投诚二千余。国军乃于本日上午 10 时,完全占领延安,刻正抚辑流亡中。”(蒋管区各大城市纷纷出号外)

3 月 20 日,《中央日报》头版头条刊载上述电讯,却冠以《国军收复延安,生俘共军一万余人》的标题。同日《中央日报》刊载题为《国军解放延安》的社论。内称:“国军本无意进攻延安,一直延到本月 13 日,共军贺龙、陈赓率部十二万余人,由陕北出发对西安采钳形攻击的后两天,才决定于迎头痛击之余,更进一步去解放延安”;“共党这一次发动全面攻势,实用以配合莫斯科会议中外人酝酿国际干涉中国内政的外交攻势。……政府对于这种出卖国家的第五纵队,自有严厉教训的必要,而最能收教训的效果者,莫过于扫荡延安。”

更使胡宗南哈哈大笑的是,他接到蒋介石“手启寅马府机电”,内称:“延安如期收复,为党为国雪二十一年之耻辱,得以略慰矣。吾弟苦心努力,赤枕忠勇,天自有以报之也。时阅捷报,无任欣慰。各官兵之有功及死伤者应速详报。至对延安秩序,应速图恢复,特别注意其原有残余及来归民众与俘虏之组训慰藉,能使之对共匪压迫欺骗之禽兽行为,尽情暴露与彻底觉悟。10 日后,中外记者必来延安参观,届时使之有所表现,总使共匪之虚伪宣传完全暴露也。最好对其所有制度,地方组织,暂维其旧,而使就地民众能自动革除,故于民众之救护与领导,必须尽其全力,俾其领略中央实为其解放之救星也。”

胡宗南认为,这体现了蒋介石的“三分军事,七分政治”,但“七分政治”又使他忧心。“10 日后,中外记者必来延安参观”,怎么应付?

胡更为优心的是,我送他看了新华社 20 日电,发报地点仍说是“延安”,并称中共中央仍留陕北。

“(新华社延安 20 日电)卖国贼蒋介石进攻民主圣地延安,经我陕甘宁边区军民坚强抗击,予以重大杀伤,19 日我人民解放军以任务已达,撤出延安”。“蒋介石使用于第一线的部队达九个整编师,十三个整编旅,把胡宗南所有的主力都集中起来,企图以突然袭击占领延安,打击伟大的中国共产党的首脑机关”。“蒋介石这次进攻延安的政治目的,显然是对其内部振奋消沉已极之士气,和在国民党三中全会上替其党内主战派壮胆;在国际上则配合美帝国主义的‘大棒’政策和使马歇尔在莫斯科外长会议中渡过难关。我人民解放军的战略向来不死守一城一池,而以歼灭敌人有生力量为目的。此次保卫延安则着重于破坏其突然袭击,保证首脑机关的安全转移。现在可以宣告于世人者,就是此项目的已经完满达成,而蒋介石企图在 3 月 10 日以前窜抵延安的计划,已被打破。中国共产党中央机关完好无损,并且仍留陕北指导全国的爱国自卫战争。”

胡宗南看后忧心,我看后高兴。我想,可能胡宗南有一点是料对了——“周恩来将军”在指挥作战。

从延安易手到周恩来在陕北公开祝捷

自离开同官起,号称“西北王”的胡宗南和我一直穿普通士兵灰布棉军服。3 月 24 日凌晨,胡宗南由我及一卫士陪同,乘吉普车北驶,近午到延安。这是他和我都久已向往的地方。“前进指挥所”先期到达,为他安排的行辕是延安最好的房子——边区交际处。他嫌不隐蔽,选定在边区银行窑洞居住、办公。我在这里住了不足两月,经历了以下的轶闻要事:

一、胡宗南到延安当天,薛敏泉报告,最大的问题是敌情不明和补给困难。胡命他转令各部队加强搜索,节约粮食,抓紧向陕西省政府催粮。

负责侦测无线电台的分队长报告,攻占延安后,未再发现陕北有固定大型电台信号,有时捕捉到小电台的征象,但迅即消失,飘忽不定,难以判定共军指挥部所在。【注】胡命他继续努力,尽快找到目标,找到后重赏。

王超凡报告接待中外记者准备工作情况。他说:为显示众多共军被击毙,已造了一些假坟,立了一些真碑。但被俘共军人数少,包括伤兵只有几十个人,他们思想顽固。为此已商城防部队整二十七师选调几百名官兵,穿杂色服装,冒充共军俘虏,经几天训练,可应付记者提问。他说:不安排记者接触老百姓,因为留下来的大都是妇孺老弱,态度敌对,居处分散,一不小心就碰上地雷,有时会碰上打冷枪。幸好有几个共干投诚,官最大、最积极的是边区保安处科长韩庆恩,让这几个共干向记者现身说法,效果会好。胡宗南说:不要忘了国民革命和北伐经验,一定要唤起民众,化敌对为亲善,不只是为了接待记者,丢掉民众就打不了胜仗,连向导也找不到。要千方百计争取几个“劳动英雄”、“参议员”、“妇女代表”合作。由他们作榜样,一般民众会跟着来。他问我有什么意见。我说,已以胡先生的名义发表告陕北民众书,颁布施政纲领,如果不能马上做到,也不要违背基本精神,至少要做到不扰民。胡宗南命王超凡转令各部队政工人员维护革命军队声誉,严格检查军风纪,对违纪的要处罚,严重的要枪毙。他又说,接待记者工作要做好,他不赞成弄虚作假,但为了革命,不得已而为之。凡事要有重点,作假也要有重点。他要王超凡选两个人装成被俘的共军团长,选一个人装成旅长,要装得像,这是重点,先做好准备,他将亲自查问。

二、3 月 25 日晨,胡要我带一名先遣人员引导,陪他看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人的原住处,先后看了王家坪、杨家岭、枣园。他看得很细。在枣园毛泽东住过的窑洞桌屉里,发现一张纸条,写着:“胡宗南到延安,势成骑虎。进又不能进,退又退不得。奈何!奈何!”他看后哈哈大笑——这是他的习惯。合乎他心意的,他哈哈大笑;道出他心病的,他也哈哈大笑。

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他哈哈大笑。就在这一天,他的精锐部队整三十一旅在青化砭被歼,旅长李纪云被俘。他命知情者保密,不外传,不上报。

胡宗南依然每天阅看新华社播发的有关消息,收听已由延安广播电台改名陕北广播电台的新闻广播。他相继听到看到:“人民解放军总部发言人公布陕甘宁兵团首次捷报。我陕甘宁兵团一部于本月 25 日在延安东北七十里之青化砭附近歼灭胡宗南军整二十七师三十一旅旅部及其一个整团,共四千余人。总部发言人指出,这一歼灭战有三个特点:第一是快,从战斗开始到结束,只用了两个钟头;第二是干净彻底,该部敌人自旅长到士兵,没有一个逃脱;第三,敌我伤亡是二十比一。综合以上三点,堪称模范战例。此次歼灭战距我军撤出延安仅六天。”

地点、番号、人数完全正确。事已如此,胡宗南授权裴昌会、薛敏泉:报不报,怎么报,报给谁,由他们酌定,他不过问。

三、南京来电,中外记者团 55 人,代表国内外报馆通讯社 39 家,由沈昌焕带队,定于 4 月 4 日坐飞机到延安。接电前,胡宗南已让他任命的肤施县(即延安)县长做了手脚;接电后,胡宗南立刻偕我对王超凡负责的接待准备工作进行重点检查,查问冒充的被俘共军旅长。王超凡用了心思,选一个在“战时干部训练第四团”受过训练、会演戏的湖南人扮演。这人一见胡宗南,立正、敬礼、弯腰。胡问其姓名职务,他按王超凡的编造一一回答。问了几句,胡不耐烦,把王带到边区银行,批评他不懂革命,说他选的这人像绵羊,满口国民党腔调,一问就露出马脚,根本不像共产党,更不像共产党的旅长。共产党的旅长态度应该强硬,讲话要骂娘。王超凡很委屈,说胡先生早有指示,不要骂娘。胡宗南说:不是要他骂他们,是要他骂我们,骂的越凶才越像,越往上骂才越像。胡宗南说王超凡不在行,要我去导演。

我把王超凡领到我住的窑洞,对他说:胡先生指示的关键是,越往上骂才越像,他不好说透,意思就是骂国民党,骂总裁。要我导演,有个条件,此事你知,我知,那个“旅长”知,传出去对胡先生不利,对革命不利。你同意,我才干。他说:行,你要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和王超凡找到那个“旅长”,告诉他,胡先生对你的表现不满意,你在西安一定听过胡先生的精神讲话,“被俘不屈”,“宁死不投降”。你演过戏,要合乎共军旅长的身分,态度要强硬,姓名职务不要自己讲,不要有问必答,要用共产党的语气,把总裁叫做蒋介石,骂蒋介石是卖国贼,骂国民党是刮民党。他说,他不敢。王超凡让他听话,现在就按旅长标准开伙食,做得好,升他的官,但若说出是谁布置的,就砍他的头。我又交代几句,让他装上胡子,并要王超凡安排他在一间较暗的屋子里见记者。

读者看到这里,也许认为是我虚构,那就请你往下看,下面是《中央日报》记者龚迭舞在延安采访的两段报道:

“屋子里住的是中共一个旅的副司令员,胖胖的,腮下黑黑的,是二十天来没有‘清算’过的胡子。他不愿讲话。讲起话来却是一大堆硬派的名词:‘斗争’、‘消灭国民党军’、‘你们阵地战,我们就运动战’,‘你打进我们延安,我们也可以打下你们西安’。当记者向他透露瓦窑堡已被国军克服的消息时,仍是摇头喷鼻,表示不相信这是事实。”【注】

“当肤施县政府命令一大群孩子给记者们表演秧歌舞时,‘反动派’、‘卖国贼’、‘顽固’、‘封建’,依然在孩子们的口里震天地响着,‘他们可知道他们在唱些什么?’记者不由得掉出了一颗同情的泪水。”【注】

在此声明,后一段所述的一幕不是我事先布置的,也没有任何人事先布置过。

四、中外记者团路经西安时,胡宗南命留守西安的盛文陪同到延安,盛文带来蒋介石颁给“解放”延安有功将领的勋章,胡宗南获二等大绶云麾勋章,裴昌会、盛文、薛敏泉、董钊、刘戡及有功师、旅、团长分获三、四等云麾勋章或一、二、三等干城勋章。胡宗南命盛文主持,在延安机场举行阅兵典礼,在边区政府礼堂讲述占领延安作战经过,并答记者问。胡本人只接见了沈昌焕和《大公报》记者周榆瑞。(胡一向不大见记者,但对《大公报》例外。)

4 月 14 日,热闹气氛未散,胡部整一三五旅在羊马河被歼,代旅长被俘。幸亏新华社留情,在中外记者团离开延安后才发出消息。

“〔新华社陕北前线 17 日急电〕西北人民解放军集中主力一部,于 14 日自晨 10 时至下午 6 时,经 8 小时激烈战斗,将蒋胡军十五师一三五旅全部 6000 余人歼灭于瓦窑堡南 20 里之羊马河,生俘代旅长麦宗禹……”

胡宗南对这条他已知道的消息不甚重视,他重视的是同一天播发的新华社题为《战局的转折点——评蒋军一三五旅被歼》的社论。社论说:“一三五旅的歼灭,标志着胡宗南从此走下坡路。”“胡军每次进攻,全军轻装,携带干粮,布成横直三四十里的方阵,只走山顶,不走大路,天天行军,夜夜露营,每日前进二三十里。据俘虏讲:这是国防部指导的新战术。”“又据俘虏讲:胡宗南又新发明了所谓‘钻隙战术’,遇到我军,绕道而过,以求迅速。这实际上就是不打仗只走路的战术。”“胡军所集中的兵力,像瞎子一样,只能到处扑空,白天武装大游行,晚上几万人集中大露营”;“由于粮食缺乏,将士疲劳,减员异常巨大。据俘虏供:胡军每天只吃一顿稀饭一顿干饭。”“在陕甘宁边区军民方面,情况就完全相反。游击战争很快发展,人民解放军的战斗力很快提高,军民团结很快加强,歼灭敌人有生力量的作战方法很快被领会,因而愈战愈强。”社论说:“一三五旅的全部歼灭”是“西北战局的转折点,同时就是全国战局的转折点”。因为“胡宗南是蒋介石的最后一张王牌”,“可以预计,4 月开始后的两三个月内,蒋军将由攻势转变成为守势,人民解放军将由守势转变为攻势”。“历史事变的发展表现得如此出人意料,敌人占领延安,将标志着蒋介石灭亡,人民解放军的放弃延安,将标志着中国人民的胜利。”

我心里感谢胡宗南,他使周恩来“下的闲棋,布的冷子”逐步由闲变忙,由冷变热,使我有幸参加“如此出人意料”的“历史事变”。这篇社论提到胡宗南的“新战术”,正是 3 月 10 日晚洛川军事会议上薛敏泉、汪承钊布置的战术,不过那是“据俘虏讲”,牵扯不到我的头上。但这更加使我相信,胡宗南的机要交通员、潘裕然、王石坚都各尽其责,我可继续通过这一渠道搞名堂。

五、经过两次惨败,盛文建议放弃延安。胡宗南认为这一步走得太远,对国内外观瞻影响太大,蒋介石不会同意。经反复商量,胡宗南筹划了一个方案,借口陕北地形复杂,部队不易展开,又不能就地取粮,后方补给艰难,而共军时聚时散,不知其主力所在,难以导其围歼,为此准备仿效李鸿章“剿捻”办法,以主力守延安,将宁、青二马兵力推进至陇东要地,北依邓宝珊在榆林的据点,东以黄河为障,迫共军就范。胡宗南想在 5 月初去南京当面向蒋介石提出这一方案。

这时已是 4 月底,筱华此前已到西安,住王石坚家里。考虑到王石坚的具体情况,我仍通过潘裕然转信给他,告以胡企图不再分兵出击,而想龟缩延安,并简告当前胡军动向。

六、胡宗南未及去南京,5 月 4 日他的整一六七旅又在蟠龙镇被歼,旅长李昆岗被俘。

5 月 8 日新华社播发题为《评蟠龙胡军被歼》社论。社论很长,这里只引其中的一段顺口溜:“胡蛮胡蛮不中用,延榆公路打不通,丢下蟠龙去绥德,一趟游行两头空,官兵六千当俘虏,九个半旅像狗熊,害得榆林邓宝珊,不上不下半空中。”

5 月 12 日新华社又发表题为《志大才疏阴险虚伪的胡宗南》的社评,内称:“蒋介石最后的一张王牌,现在在陕北卡着了,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得,胡宗南现在是骑上老虎背。”“事实证明,蒋介石所依靠的胡宗南,实际上是一个‘志大才疏’的饭桶。”“胡宗南‘西北王’的幻梦必将破灭在西北,命运注定这位野心十足,志大才疏,阴险虚伪的常败将军,其一生劣迹必在这次的军事冒险中得到清算,而且这也正是蒋介石法西斯统治将要死灭的象征。”(解放后我才知道,这篇社评是周恩来改写的。而留在陕北的新华社人员是由周恩来直接领导的。)

七、5 月 14 日晚,军事谍报头目刘庆曾派人送来一份特急件。这是一份情报,说:5 月 14 日,周恩来在真武洞公开露面。出席陕甘宁边区军民庆祝青化砭、羊马河、蟠龙镇三战三捷大会。会上,周恩来公开宣布:毛主席、党中央自撤出延安后,一直在陕北与边区军民共同奋斗。我打电话问刘庆曾:这是真的吗?他说:千真万确。

我怀着十分激动的心情把这一重要情报告诉胡宗南,他反而比我平静,没有提问题,没有谈意见,一声不响,只是两只眼睛好像失去了光彩。

随后陕北广播电台和新华社播发了这一消息,说祝捷大会在距延安数十公里处举行,未提具体地点。胡宗南不再听陕北电台的广播,不再看新华社播发的新闻。他好几天不大说话,老是一个人把手揣在裤袋里,在边区银行窑洞前的小院里踱来踱去。毛泽东、周恩来近在咫尺,他“龟缩延安只守不攻”的方案泡汤了。

5 月 20 日,胡宗南对我说: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事,你还是去美国吧,明天一早就走。

行前我向他告辞,他伸出手来同我握一下,什么也没说。

胡宗南垮了,蒋介石的“三分军事、七分政治”把他推上老虎背,周恩来参与领导的军事进攻打垮了他的兵,周恩来直接领导的政治进攻打垮了他的心。此后我再未见到他。

“特殊任务”结束后的余波

5 月 21 日晨,我带一名警卫员乘吉普车离延安去西安,中途驶经长约一里的隘路,前面高坡和后面高坡都响起枪声,向我乘坐的吉普车射击,一定是我们的民兵或游击队把我当敌人打。司机停车,警卫员拔出手枪准备还击,我制止,要司机加速马力冲过去。子弹打中前座玻璃,幸亏是土枪,没有打穿,我幸免于难。心里想,若是此时此地被自己的同志打死,岂不是天大的冤枉?

我和筱华在西安新华巷 1 号王石坚住宅的后院安家。第一战区已裁撤,改成西安绥靖公署,胡宗南任主任,盛文任参谋长。不几天,盛文告诉我,年已 52 岁的胡宗南,于 5 月 25 日从延安飞南京见蒋介石,27 日到西安,28 日在西安南郊王曲张学良原住所结婚,只请盛文等 8 个人,婚前一天他才报告蒋介石,婚后 3 天他即与新妇分袂去延安。事先他对西安所有的人,包括盛文和我,都保了密。〔1948 年 3 月 27 日在蒋管区上海出版的《观察》周刊发表《现阶段的战局总检讨》一文。文中说,“胡宗南这个神秘的不娶将军,居然因为延安攻下,素志得偿而结婚了(抗战胜利时他并没有结婚)。他该是如何兴奋高兴,以为从此西北可以稍安了,十年戎守自此可以稍松一口气,哪晓得当时就有晋南富饶之区的易手,山西人讽刺他是以一只肥牛换来了几条鸡肋。中共中央始终没有离开陕北,新华广播电台还在那里呼喊。”〕

我在西安停留个把月,常在家里邀请绥靖公署和西安党、政机关的熟人聚会,借机介绍他们同王石坚相识,其中包括胡宗南住处的行政副官张德广,他为王石坚办了不少事。

1947 年 6 月我去南京,7 月筱华送我到上海乘船赴美。事先与王石坚商定,筱华在南京母家分娩后,即去西安掩护他。

我先入美国密西根大学,旋得俄亥俄州 Western Reserve 大学奖学金,转入该校攻读硕士学位。我在美国没有“特殊任务”,只是顺便为王石坚主办的《新秦日报》写“旅美通讯”。

1948 年,获美国 Western Reserve University 社会学硕士学位。

1947 年 10 月初,《纽约时报》载称:国民党当局在北平、西安破获中共地下电台,抓了不少人。不久,筱华来信说,西安来人告诉她,王石坚被捕。后来得知,我们在西安住所全部衣物包括留存的西安绥靖公署信封、信笺全被搜走。筱华担心我的安全,我更担心她的安全。万没有想到,周恩来给我的“特殊任务”结束后,还会有这样的余波。

注释

吴承明,1917 年生,河北滦县人。1944 年获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硕士学位。建国后曾任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中国经济史学会副会长。

陈琳,1928 年生,江苏仪征人。1947 年在南京金陵大学学习。建国后曾任北京外国语学院教授。

参阅刘水:《延安保卫战始末》,《党史通讯》1986 年第 4 期,第 30 页。

1947 年 3 月 10 日延安《解放日报》;1947 年 3 月 10 日《晋察冀日报》。

布达式,即宣布军官任命的仪式。

裴昌会,1949 年 6 月任胡宗南下属的兵团司令时在四川宣布起义。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全国政协副主席。

国民党当局为掩盖侵犯陕北的罪行,通过中央社散布谎言称。“本月十一日盘踞延长及鄜县一带之共军开始南犯”,“以贺龙为总指挥”,“共约十万余众”,对西安“将钳形攻势”。

《周恩来年谱(1898 — 1949)》,中央文献出版社 1989 年版,第 727 — 728 页。

《陕北行》,《中央日报》1947 年 4 月 13 日。

《陕北行》,《中央日报》1947 年 4 月 17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