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与刀 - 第57节 投降以来的日本人(3)

    有人说在俄国投降以后到日本占领菲律宾之前这些年间日本人的性格已完全变了,譬如说,在占领菲律宾的几年间日本人进行了举世瞩目的肆意破坏和残酷虐待。然而,对一个具有像日本人那样极端机会主义伦理的民族来说,这并不是必然的结论。第一,日本的敌人在巴丹之后并未投降,只有局部的投降。甚至到日军自己在菲律宾投降之时,日军还在作战。第二,日本人从不认为俄国人在本世纪初曾“侮辱”过他们,而在本世纪二三十年代每一个日本人都被教育得认为美国的政策是“轻视日本”,或以他们的话来说是“把日本贬得一钱不值”。这是日本对《排日移民法》、对美国在《朴茨茅斯条约》和《海军裁军条约》中所起作用的反应。日本人还受到怂恿以同样的眼光看待美国在远东日益增长的经济作用和美国人对全世界有色人种的种族偏见。因此,对俄国的胜利和在菲律宾对美国的胜利形象地说明日本人在两个完全相反的方面的行为:当涉及侮辱之时和当不涉及侮辱之时。

    对于日本人来说,美国的最终胜利再次改变了事态。在遭到最后失败时,日本人按其生活习惯放弃了至今实行的方针。日本人独特的伦理使他们能够从账簿上擦去一切宿怨的记录。美国的政策和麦克阿瑟将军的管理避而不在擦干净的账簿上写上新的羞辱符号,而只坚持实行在日本人看来是失败的“必然后果”的事情。这获得了成功。

    保存天皇制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这事巧妙地得到了处理。最先是由天皇拜访麦克阿瑟将军,而不是麦克阿瑟将军先拜访天皇,这对日本人来说是一个富于教育意义的实例,其巨大效果是西方人所难于理解的。当劝告天皇否定其神性时,据说他表示异议,说抛弃原来没有的东西会使他个人难堪。天皇说,日本人并不把天皇看成西方意义上的神,事情也正是如此。可是,麦克阿瑟的司令部仍劝导天皇说,西方人认为天皇主张神性,而这不利于日本的国际声誉,于是天皇同意忍受否定神性的声明会给他带来的难堪。天皇在元旦发表了这一声明,并要求把全世界报刊对其元旦致词的评论翻译给他看。天皇阅读了这些评论以后,致信麦克阿瑟司令部说他感到满意。很明显外国人在以前对此并不理解,天皇庆幸自己发表了这个声明。

    美国的政策还让日本人得到某些满足。国务院及陆海军部的指令明确地规定“对在民主基础上组织起来的工业和农业的诸劳工团体的发展应予以鼓励并表示支持”。日本工人自己在许多产业中组织了起来,本世纪二三十年代一度活跃的旧农民组合重新显露头角。许多日本人认为,作为这场战争的结果日本赢得了某些东西,而其证据就是他们现在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善自己的生活状况。据一名美国通讯记者报道,东京的一位罢工者仰头望着美国兵眉开眼笑地说:“日本胜利了,你不这样认为吗?”今天日本的罢工与昔时的农民暴动有许多相似之处,发起暴动的农民的控诉常常是他们所负担的年贡和赋役干扰正常的生产。农民暴动并不是西方意义上的阶级斗争,也不是改变制度本身的尝试。今天日本各地的罢工并不减缓生产速度。最常用的方法是工人“占领工厂,继续工作,并以增加产量使经理人员丢面子。在一个三井所属的煤矿中,罢工工人把负责经营的职员全部赶出矿井,并把日产量从250吨提高到620吨。在‘罢工’中进行操作的足尾铜矿的工人们也增加产量,并把自己的工资提高了一倍。”【《时代》,1946年2月18日——原注】

    当然,不管所采取的政策如何通情达理,治理任何一个战败国都是困难的。在日本,粮食、住宅和国民再教育是不可避免的尖锐饱问题。如果不利用日本政府的职员来管理行政,这些问题至少会同样尖锐。如果日本官员不是被留下来,战争结束之前美国当权者们就十分担心的复员军人问题势必会具有更大的威胁性。但就是在日本官员被留下来的情况下,这一问题也不是轻易地被解决的。日本人了解这些困难,去年秋天(1945年),日本报纸富于同情心地谈到失败对于曾经遭受苦难而又被打败的军人们是一杯多久辛辣的酒,并请求他们不要让这种苦涩影响他们的“判断”。被遣返回国的军人一般来说都显示出值得称道的“判断”,其中也有些人因失业与失败而投身于追求国家主义目标的旧模式的秘密结社中去。他们极容易对现在的地位感到不满,日本人不再给他们过去那样的特权地位。在以前,伤兵常常穿着白衣服,人们在街上向他们鞠躬致意;甚至和平时期应征入伍者离家与回家时也得到村里人的聚会欢送与聚会欢迎,这时有酒,有菜,有舞蹈,有漂亮女人的盛装表演,而他坐在贵宾席上享受这一切。现在,复员军人根本得不到这一切的关注。他的家属给他一席之地,但仅此而已。在许多城镇他遭到冷遇。如果我们了解日本人对这种行为的变化如何怀恨在心,我们便能很容易地想像出日本人为了恢复将日本的名誉托付于军人之手的过去时代,他对同以前的战友结党感到多么满足。他的战友中恐怕会有人告诉他,幸运的日本军人如何在爪哇、山西和满洲与同盟国作战;为什么要绝望?他们恐怕会对他说,他也将再次作战。国家主义的秘密结社是日本很早以前就有的团体,这些团体是“洗刷”日本“污名”的组织。这种秘密结社的可能候补者是一些具有这样一种性格的人,他们为了实现彻底的复仇,只要还有什么事情留下来做就感到“世界是颠倒过来的”。像黑龙会和玄洋社【以头山满为首的超国家主义团体。创立于1881年。公然以入侵大陆为其纲领,在日本的右翼团体和政界中颇有势力,1946年解散。——译注】之类的团体使用的暴力是日本论理——作为对名誉的“义理”所允许的,因此,若想消灭这种暴力,日本政府在今后的若干年中必须继续努力强调履行“义务”而抑制对名誉的“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