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第40章 午宴

想必大家还记得,伯爵在筵席上吃得很少。阿尔贝注意到了,深恐远道来的客人一开始就在这虽说是世俗的,但又必不可缺的方面过不惯巴黎的生活。“我亲爱的伯爵,”他说道,“您已看到我惴惴不安,唯恐埃勒德路的烹饪不像西班牙广场的那样合您胃口,本来,我应该先问问您的口味,再吩咐厨房为您准备几样您爱吃的东西。”

“假如您对我更熟悉一些,先生,”伯爵微微一笑,答道,“您就不会为了一个远道而来的人考虑这种几乎让人深感惭愧的事,我这样的人飘游四方,在那不勒斯吃通心粉,在米兰吃玉米粥,在巴伦西亚(西班牙地名)吃肉和蔬菜炖的杂烩,在君士坦丁堡吃杂烩饭,在印度吃咖喱饭,在中国吃燕窝。我四海为家,无所谓烹调。我什么都吃,而且吃遍四方,但我吃得不多。今天您怕我会藏量,其实正是我食欲最好的时候,因为从昨天早晨以来,我还不曾进食。”

“什么,从昨天早晨起!”客人们一齐喊了起来,“您整整24小时没有吃任何东西?”

“没有,”基督山回答道,“由于我必须绕道去尼姆(法国地名)附近了解一些情况,所以稍微耽搁了一点时间,一路上不敢停车。”

“那您就在车上用膳了吧?”莫瑟夫问道。

“不,我只是睡觉。当我感到厌倦而又无心消遣的时候,当我觉得饿了但又不想吃东西的时候,我就睡觉。”

“您是不是可以控制自己的睡意?”

“大体上可以。”

“有什么良药没有?”

“有,百试百灵。”

“这对我们非洲驻军太宝贵了,我们的食品供给得不到保障,饮水也很缺。”摩莱尔说。

“是的,”基督山说道,“不幸得很,我的药虽然对我很有用,因为我的生活与众不同,但用于军队那就十分危险,会使将士需要清醒的时候却醒不过来。”

“我们是否可以知道这是什么良药?”

“呵,我的上帝,当然可以,”基督山说道,“我无意拿它当秘方。这是用上等鸦片和优质大麻制成的混合剂。鸦片是我本人上广州买得的,可保证质地纯正,大麻产自东方,也就是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之间的两河流域。两种成分按相同分量混合一起,制成药丸,需要的时候即可吞服,10分钟就能见效,诸位可以再问问弗朗兹·埃皮内男爵先生,我认为他曾有一天尝过。”

“是的,”莫瑟夫说,“他对我提过几句,甚至说至今他还觉得服后非常舒服。”

“那么,”博尚说道,他作为记者是不肯轻易相信的,“这种药您总是随身带着的吗?”

“是的。”基督山回答说。

“请您让大家看看这珍贵的药,不知有何不妥?”博尚总想当场抓住这外乡人的差错,于是接着说道。

“并无不妥,先生。”伯爵答道。接着他从衣袋掏出一只极为精致的糖果盒。盒子是用整块翡翠镂刻成的,盒盖为金制的螺帽,拧一下就从盒里倒出一粒淡绿色,豌豆般大小的药丸,顿时散发出一股呛鼻而又沁人心脾的香气。翡翠盒大概可装十二粒药丸,现在盒里还有四五粒的样子。糖果盒在全桌人的手上传了一圈,然而大家只是觑视这块令人赞叹的翡翠,竟然顾不上去闻那药丸的香气。

“这珍馐是您的厨师为您调制的吗?”博尚问道。

“不,先生,”基督山说道,“像这样一种地地道道供我享受的物品,我不会交给那些碌碌无能之辈去粗制滥造的。我对化学颇有研究,这些药是我自己调配的。”

“这块翡翠非同一般。家母有一些家传珍宝,也都相当出色,不过像这样大的翡翠我还从未见过。”夏托—勒诺说道。

“我一共有三块这样的,”基督山接着说,“一块给了土耳其皇帝,他拿来嵌在他的佩刀上了,另一块送给我的圣父教皇,他拿来嵌在他的三重冕上了。教皇冠冕的另外一面还有一块翡翠,是拿破仑皇帝送给他的前任庇护七世的,大小跟我送的那块差不多,但质地稍逊。我自己留了这第三块,我请人给镂空了,虽然价值只及原来的一半,但我用起来却方便多了。”

大家都惊异地望着基督山,他的话讲得这样自然,显然他说的是实情,不然他就是在说谵语。但是,这块翡翠一直在他手上拿着,大家当然倾向于前一个假定。

“对这样珍贵的礼物,两位至尊还您什么礼呢?”德布雷问道。

“土耳其皇帝答应还一个女子的自由,”伯爵回答说,“我们的圣父教皇赦了一个男人的命。所以说,我这一生也曾叱咤风云过一次,简直可以说上帝似乎让我降生于帝王御座的踏级之上。”

“您救的那人就是佩皮诺,是不是?”莫瑟夫喊道,“您正是为他争取到赦罪令?”

“也许吧。”基督山微笑着说。

“伯爵先生,您想像不到听您这么说我心里有多少高兴!”莫瑟夫说道,“我已抢先向我这几位朋友宣布,说您是传奇人物,《一千零一夜》中的魔法师,中世纪的术士。但是巴黎人精于互相辩难,明明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如果不是他们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话,他们就一概嗤之为胡思乱想。譬如,德布雷天天读到,博尚也在天天刊登这样的消息:什么骑士俱乐部的某个会员深夜在林荫大道遭到拦劫,什么圣德尼大街或圣热尔曼有4个人被暗杀,什么圣殿大道的一家咖啡馆,或者朱利安温泉浴室抓到10个,15个或20个小偷,但是他们不肯相信马莱默意大利中部地区。一带,罗马郊外或蓬坦沼泽地意大利平原地区。有强盗。伯爵先生,请您当面给他们说说,我的确遭到这些强盗劫持,要不是您大义说情,今天我极有可能仍在圣塞巴斯蒂安陵墓中静等那起死回生之术,而决不可能在埃勒德路寒舍设宴款待他们。”

“呃,”基督山说,“您曾答应我永不再向我提起这烦恼之事。”

“我可没有说过,伯爵先生!”莫瑟夫喊道,“答应这话的是另外一个人,您像营救我一样救了他,可能是您把他跟我混了起来。所以我还是请您讲讲吧,因为假如您肯讲讲当时的情况,不但可以让我重温一下我所知道的事,而且可以让我知道许多至今我还不明白的事。”

“但是我认为,”伯爵微笑着说,“您在这件事扮演了一个相当重要的角色,有关这事的前前后后,您已经知道得跟我一样清楚了。”

“您能不能答应我,我把我所知道的和盘托出,您把您所知道的也全都讲出来?”

“这倒是公平合理。”

“那好!”莫瑟夫接着说,“我这是自作多情,整整三天以为一个带面具的人总在向我卖弄风情,又觉得那人简直就是杜丽娅罗马第六代国王之女。或者波佩罗马暴君尼禄之情妇,后成为其妻,最后被尼禄盛怒之下一脚踢死。的后裔,其实向我搔首弄姿的只是一个村姑。请注意,我说的是村姑,因为我不想说农妇。现在我只知道,当时我真是个傻瓜,傻得比我刚才说的那人还要傻,我把一个下巴不长胡须,身段纤细,约十五六岁的少年当成了村姑。我正想放开手脚,吻一吻那纯洁的肩膀,他就用手枪顶住我脖子,又来了七八个人帮他一起把我带到,或者说把我拽到圣塞巴斯蒂安陵墓内。一到那里我看到一个很有学问的强盗首领,喔,他正在读《恺撒回忆录》。承蒙他放下书告诉我,如果第二天早上6点钟我不能在他钱柜里投进4000埃居,第二天6点一刻我就活不成。有信为证,信在弗朗兹手上,上面有我的签名,还有头领吕日·旺帕写的一条附言。假如你们有怀疑,我可写信给弗朗兹,他会证实这签的名真假如何。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至今我仍不清楚,伯爵先生,您怎么能让这帮专横跋扈的罗马强盗对您这么敬畏的?不瞒您说,弗朗兹和我对您佩服至极。”

“其实再简单也没有了,先生,”伯爵回答说,“我认识这位大名鼎鼎的旺帕已有十多年。在他年轻,仍在牧羊的时候,有一天他给我指了路,我就送给他一块我已记不清什么地方铸的金币,他呢,为了不欠我情,就回送给我一把匕首,匕首的柄是他自己雕刻的,想必您在我收藏的武器中看到过。本来,我们相互交换礼物可以维系住友谊,可是后来,或许是他把这事忘了,也可能是他没有把我认出来,他想拦劫我,结果反而是我把他连同他的十来个人一起逮了起来。我完全可以把他交给罗马法院的,法院也一定会从快发落,尤其对他这样的案子,更会咄嗟便办,但我手下留情,把他连同他的人都放了。”

“条件是他们不得再作恶。”当记者的博尚笑着说,“我很高兴,可以见到他们真的是说一不二。”

“不,先生,”基督山回答道,“我的条件很简单,只要求他们永远敬重我本人以及我的朋友。或许,我下面要说的话你们会觉得离奇,先生们,因为诸位是社会主义者,进步党人和人道主义者,而我,从不顾及他人,也从不想去保护社会,因为社会并没有保护我,而且我甚至可以说,通常社会顾及我的时候无非是想摧残我。所以,我对社会和他人已无所谓敬重,完全是不偏不依。即便如此,也是社会和他人有负于我。”

“太妙了!”夏托—勒诺喊道,“像这样严气正性,光明磊落而又直截了当宣扬利己主义,您是我所听到的第一人。说得好,实在太妙啦,伯爵先生!”

“至少可以说是直抒己见,”摩莱尔说,“伯爵的原则刚才讲得毅然决然,但他有一次也曾不依,不过我敢断言,伯爵先生决无憾侮之意。”

“我怎么会有了原则而不依呢,先生?”基督山问道,他不时情不自禁地向马克西米利安十分关切地望去,面对伯爵那清澈明净的目光,这位无畏的青年竟然有两三次垂下了自己的双眼。

“但是我认为,”摩莱尔接着说道,“您营救当初您并不了解的莫瑟夫先生,无异于在为他人和社会效力。”

“何况这又是社会的最大荣耀。”博尚一本正经地说,一边端起一杯香槟一饮而尽。

“伯爵先生,”莫瑟夫喊道,“这一回您却被推理所误,但我还是在说,您是我所见到的最为严谨的逻辑学家。您不妨看一下,下面的推理将明确向您表明,您不但远非是一个利己主义者,而且正相反,您是一个博爱主义者。啊,伯爵先生,您自称为东方人,地中海东岸人,马来亚人,印度人,中国人,野蛮人,您的姓氏是基督山,教名是水手森巴,然而从您踏上巴黎的第一天起,出于天性您就具备了我们这些怪僻的巴黎人所特有的最大的美德,或者说,我们所特有的最大的缺点,也就是说,您给自己扣上了您所没有的疵瑕,您又掩饰了您所固有的美德!”

“我亲爱的子爵,”基督山说道,“我看不出本人一言一行有哪一点值得您本人以及这几位先生刚才对我如此称道。您我并非陌路人。因为我已经认识您了,因为我曾让给您两间房间,因为我曾设午宴款待您,因为我把我的一辆马车借您使用,因为我们曾一起在库尔街观赏化装游行,因为我们曾一起在国民广场的一个窗口观看处决死囚,当时您几乎是吓坏了。所以,我不禁想请问这几位先生,我的客人落入诸位斥之为可憎可恶的强盗之手,我能听之任之吗?而且,您也知道,我营救您也有我的考虑,日后在我来法国游历的时候,拜托您为我向巴黎社交界作一引见。您可能一度把这定下的事看成不过是一时高兴泛泛而谈,然而今天,您本人也看到,这已是木已成舟,您得履行您的诺言,不然您就是言而无信的了。”

“我必恪守不渝,”莫瑟夫说道,“只是,我亲爱的伯爵,您看惯了山地景色,历经桩桩件件感天动地的大事,我只怕您在此间大感失望。您一生冒险,历尽风波,但在我们这儿不可能遇到任何此类插曲。我们的钦博腊索山厄瓜多尔境内火山,海拔6272米。就是蒙马尔特山,我们的喜马拉雅山就是瓦莱里安山,我们的撒哈拉大沙漠就是格雷内勒平原,况且那里还打了一口自流井,好让沙漠商队有水喝。我们有小偷,虽然不像大家说的那样多,但毕竟不少,小偷怕警察局的小密探远甚于怕贵族大老爷。另外,法国这个国家是这样平淡无奇,巴黎这城市又是这样文明开化,以致您走遍我国85个省,我说的是85个省,因为,显而易见,我未把科西嘉岛包括在法国之内,在我国85个省,您只要看到有山,就有快报(当时传递消息的一种手段,在地势较高处设一信号站,以此辗转传递消息。),您只要找到一个稍稍暗一点的岩洞,就有警官早已进去安装上的一盏煤气灯。只有一件事我可为您效劳。我亲爱的伯爵,为此我悉听尊便,可由我本人,或请我的各位朋友到各处为您介绍。而且,您无需旁人为您介绍,凭您的大名,您的财产以及您的才智,”这时,基督山面带一丝讥讽的微笑点了一下头,“您处处可以自荐,处处受到欢迎。所以,我实际上只有一件事可为您帮忙,倘若有关巴黎的某一生活习惯,起居习俗,市场行情等方面,您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定会听从您的吩咐,为您找一幢舒适的住宅。在罗马我与您同住您的楼层,但我不敢邀您与我同住寒舍,本人虽不宣扬利己主义,但是个地地道道的利己主义者,因为我这儿,除本人以外,容不下任何人的影子,不过,女人倩影又当别论。”

“啊!”伯爵说道,“原来如此,这楼得留着作匹配良缘之用。是的,先生,在罗马您曾向我稍稍提过正在考虑一门婚事。现在,我该为您不日之喜事贺喜了吧?”

“事情尚在考虑之中,伯爵先生。”

“有考虑就会有可能。”德布雷说。

“不尽然!”莫瑟夫说道,“家父的意思倒是很迫切,我希望不久即可介绍您认识我的妻子,或至少是未婚妻,欧仁妮·唐格拉小姐。”

“欧仁妮·唐格拉!”基督山说,“等一下,她父亲不就是唐格拉男爵先生吗?”

“是的,”莫瑟夫回答道,“是新封的男爵。”

“啊,这有什么关系?”基督山说,“只要他对国家的贡献相符,受此殊荣也是当之无愧。”

“贡献巨大,”博尚说,“他虽然内心深处是自由党的,但在1829年为国王查理十世路易十八的弟弟,1824—1830间为法国国王。筹集到一笔六百万的货款,于是,当然ⅲ查理十世封他为男爵,又授予他荣誉勋位章。可是,他并没有像大家都能想到的那样,把勋章挂在背心上,却落落大方地挂在上衣的纽扣孔上了。”

“啊!”莫瑟夫笑着说,“博尚,博尚,这种故事您就留着写‘海盗与喧闹’之类文章吧,但请勿当我面嘲笑我未来的岳父。”接着他转身对基督山说,“刚才您提到男爵的名字,好像是您认得他?”

“我不认识他。”基督山漫不经心地说道,“但我可能不久就要去见他。因为我通过伦敦理查—勃龙商行,维也纳阿斯丹—爱斯克里斯商行以及罗马汤姆生—弗伦奇商行在他那里开了一个借贷户头。”基督山说到最后一家商行的时候,用眼角望了马克西米利安·摩莱尔一眼。如果说这位异乡人估计马克西米利安会有所反应,他果真没有料错,因为马克西米利安仿佛触电似地颤抖了一下。

“汤姆生—弗伦奇商行,”他说道,“您认识这家商行,先生?”

“我在基督世界之都的现金由他们提供,”伯爵泰然自若地回答道,“您有什么事要托我向他们办吗?”

“噢,伯爵先生,我们有些调查至今仍毫无眉目,您大概可以帮我们再查查。那家商行曾经给我家公司帮了一个大忙,可是,我不晓得出于什么原因,他们总是矢口否认曾帮过我们。”

“愿为您效劳,先生。”基督山回答道,一边点了点头。

“呃,”莫瑟夫说,“真是莫名其妙,我们谈唐格拉先生,却把话题扯开了。刚才是说给基督山伯爵找一幢合适的住宅。来,先生们,大家一起说说有什么地方,也好出个主意。我们应该把这位刚到我们伟大的巴黎来的新客安置在什么地方呢?”

“圣热尔曼,”夏托—勒诺说,“伯爵先生可以在那儿找到一幢漂亮的府邸,一边是庭院,一边是花园。”

“啊,夏托—勒诺,”德布雷说,“您就认得您那阴沉晦气,索然无味的圣热尔曼。他的话不能听,伯爵先生。您应住昂坦路,那是巴黎名副其实的中心。”

“歌剧院大街,”博尚说道,“住二层楼,要有阳台的。伯爵先生可以派人在里面摆上银光闪闪的呢面靠垫,然后一边用土耳其长管烟斗吸他的烟,或者一边服用他的药丸,一边俯瞰首都全景。”

“您没有什么想法吗,摩莱尔?”夏托—勒诺说,“不打算提什么地方?”

“要提的,”摩莱尔微微一笑,说道,“想法我倒是有一个,不过大家向伯爵先生提了好几个非常出色的地方,我想先等伯爵选中其中某个地方再说。现在他既然没有回答,我想不妨给他提供一个套间,整个楼是幢府邸,不大,但非常漂亮,完全是蓬帕杜尔路易十五的情妇,对当时的政治和文化都颇有影响。风格,我妹妹一年前刚租下来住,就在梅莱街。”

“你有个妹妹?”基督山伯爵问道。

“是的,先生,一个好极了的妹妹。”

“结婚了吗?”

“快九年了。”

“幸福吗?”伯爵又问。

“人生所能享受到的幸福她都有了,”马克西米利安回答道,“她同她所爱的人结为伉俪,她丈夫叫埃马纽埃尔·埃博(前文(第二十九章)为“埃马纽埃尔·雷蒙”。),在我们家道中落的时候,始终对我们一片丹心。”

基督山微微一笑,旁人却几乎察觉不到。

“一轮到我休假半年,我就住那儿。”马克西米利安接着说道,“伯爵先生需要了解什么情况,本人和妹夫埃马纽埃尔愿效劳。”

“等一等!”阿尔贝抢在基督山回答之前喊道,“请注意,您这是居心何在,摩莱尔先生?这么一位四处漫游的人,水手森巴,您却要用居家生活把他禁锢起来;这么一位来巴黎观光的人,您却要让他简朴恬静地过日子。”

“噢,并非如此,”摩莱尔微笑着回答,“我妹妹25岁,妹夫30岁,他们都很年轻,既活泼又愉快。再说,伯爵先生自己单过,他什么时候高兴下楼去他们哪儿,就会会他们。”

“谢谢,先生,谢谢。”基督山说道,“如蒙赏脸,介绍我同令妹及妹夫认识,我则不胜感激。但是,各位先生的好意都不必了吧,因为我的寓所都已预备好了。”

“什么?”莫瑟夫喊道,“您去饭店下榻吗?这对您来说不免太乏味了。”

“我在罗马住得是如此糟糕吗?”基督山问。

“那当然!”莫瑟夫说道,“你在罗马花了5万皮阿斯特来布置您住的套间,但是我想,您不至于天天花上这样一笔开销吧。”

“倒也不是为了这个原因我才不去饭店住,”基督山回答说,“我是想在巴黎有所房子,也就是说我自己的住宅。我派我的贴身跟班先来,这个时候他理应买好房子,而且布置好了。”

“听您的意思,您的跟班对巴黎很熟悉!”博尚喊道。

“他跟我一样,也是第一次来法国。这是个黑人,也不会说话。”基督山说。

“是阿里!”大家不禁诧为奇事,阿尔贝却一声喊了起来。

“是的,先生,是阿里,他是我的努比亚哑奴,我想,您在罗马见到过他。”

“当然ⅲ”莫瑟夫说,“我记得清清楚楚。可是您怎么派一个奴比亚人到巴黎来买房子,又叫一个哑巴来布置呢?这不幸的可怜虫可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呀!”

“不必过虑,先生。我的想法正好相反,他会按照我的爱好去选购的,因为,如您所知,我的爱好与众不同。他来巴黎已经有一个星期,会凭着猎犬的本领,自己去满城搜索。他熟悉我的偏爱、兴致和需要,所以一切都会按照我的要求安排好。他知道我今天10点钟到,所以从9点钟起就在枫丹白露宫的大门口等我,他给了我这张纸条,上面有我新居的地址,请拿了,您可以看看。”于是基督山把纸条递给阿尔贝。

“香榭丽舍大街30号。”莫瑟夫念道。

“啊,这可真是匪夷所思!”博尚不由得惊叹起来。

“十足的王孙气派。”夏托—勒诺说。

“什么?您还不曾看过您的寓所?”

“没有,”基督山说道,“刚才我向各位说了,我不想迟到,所以我在马车上换的衣服,直奔子爵门口才下车。”

那几位青年不禁面面相觑,摸不清基督山是不是在演戏,然而他的话,虽然别具一格,但字字句句都说得这样的自然直率,无法假定他说的是谎话,何况他又何必说谎话呢?

“这样,”博尚说道,“我们姑且尽各人所能,为伯爵先生效些微薄之劳吧。本人作为记者,可陪伯爵在巴黎的各家剧院走走。”

“谢谢先生,”基督山微笑着说,“我已吩咐我的管家在各家剧院都给我租一间包厢。”

“您的管家是否也是奴比亚人,也是哑巴?”德布雷问道。

“不,先生,他是各位正正经经的同胞,因为不管怎么说,科西嘉人无论如何得认个人作同胞才行呀。不过,莫瑟夫先生,您是认得这人的。”

“也许就是那位善长租窗口的,非常了不起的贝蒂西奥先生?”

“一点不错,本人有幸邀请您用午餐的那一天,您在我那里见过他。此人非常了不起,当过兵,做过走私,总之什么都干过一点,至于他有没有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同警察争执过,譬如动动刀子什么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您挑选世上如此诚实的公民作您的管家,伯爵先生?”德布雷说道,“每年他侵吞您多少东西?”

“呃,说句实话,”伯爵说,“不会比别人多,我还是很有数的。不过我用他很称心,他没有办不到的事,所以一直留着他。”

“那么,”夏托—勒诺说,“居家必备的一套您已齐全,有坐落在香榭丽舍大街的府邸,有仆役,有管家,您就缺少一个情妇了。”

阿尔贝微微笑了起来,他想起了他在瓦勒剧院和阿根廷大剧院看到的,在伯爵包厢中坐着的那位希腊美人。

“我的美人胜于情妇,”基督山说,“这是一个女奴。你们的情妇只是在歌剧院,沃德维尔剧院和游艺场逢场作戏而已,我却是在君士坦丁堡买下的,花了我不少钱,也正因为这样,我大可不必日夜操心。”

“但是您忘了,”德布雷笑着说道,“查理国王说过,我们法国人不仅在口头上,而且从骨子里就是无拘无束的。您的女奴一踏上法国国土,她就成了自由人。”

“谁去告诉她自由了?”基督山问道。

“喔,天哪,谁都可以。”

“她只会说现代希腊语。”

“那又当别论了。”

“可是我们至少能见见她吧?”博尚问道,“要不然,您难道除了哑奴之外,还有宦官吗?”

“那倒不是,”基督山说道,“我的东方风格还不至于到此程度。我身边的人谁都可以自由自在地离开我,而且一旦离开我,也就无求于我,无求于人,或许正是这个原因,他们不会离开我。”

这时宾主早已用上甜食和在吸雪茄了。

“我亲爱的阿尔贝,”德布雷站起身来说道,“已是两点半钟了,您的贵客太迷人了,不过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即便有时箪食瓢饮,也有散席的时候,我必须回大臣那儿去了。我要把伯爵的事告诉大臣,我们应该了解他的底细。”

“还是谨慎为好,”莫瑟夫说,“那些八面玲珑的人也都半途而废。”

“嘿!我们警察有300万经费,虽说几乎总是透支,但也没有关系,还有五万法郎可以办这事。”

“您打听到他是何许人物以后,能不能给我说说?”

“我会给您说的。再见,阿尔贝,先生们,恕我失陪。”

德布雷一出客厅,就在候见室里高声喊了起来:“叫我的马车过来!”

“好了,”博尚对阿尔贝说道,“众议院我是去不成了,不过我已经有东西可以献给读者了,远比唐格拉的演说精彩。”

“笔下留情,博尚,”莫瑟夫说,“我求您一个字都不发表,您不要来抢功,不让我向大家介绍他和作几句解释。他这个人是不是与众不同?”

“岂止是与众不同?”夏托—勒诺说,“这是我生平所见最离奇怪诞的人物。您走吗,摩莱尔?”

“等我给伯爵先生留张名片,他答应去梅莱街14号同我们小聚一次。”

“请放心,我一定会去的,先生。”伯爵鞠躬说道。

于是马克西米利安·摩莱尔和夏托—勒诺一起走出客厅,只留下基督山和莫瑟夫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