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亨特把我叫醒的时候已是早晨。他给我带来了一盘子的早餐,黑色的眼睛中充满了惊惧。

  我问他:“你从哪儿弄到的食物?”

  “楼下有间前室,里面有间类似小餐馆的房间。那儿摆着食物,是热的,但没人。”

  我点点头。“那是西格诺拉・安吉列娣的小饭馆,”我说,“她不是个好厨子。”我想起了克拉克医生对我饮食的担心;他觉得肺病已经殃及我的胃,于是命令我开始饥饿养生法,让我只吃牛奶和面包,偶尔吃点鱼。真是奇怪,这么多苦难深重的人类想要长生不老,痴迷在他们的内脏、他们的褥疮、他们贫劣的饮食上了。

  我再次抬起头,盯着亨特。“有事吗?”

  悦石的助手走到窗户边,似乎正全神贯注地望着下面广场的景色。我听见伯尔尼尼那可恶喷泉的滴流声。“刚才你睡着了,我出去想散会儿步,”亨特慢条斯理地说,“你想,万一有人在外走动,或者有什么电话或者远距传输器呢。”

  “当然。”我说。

  “我刚刚走出……那儿……”他转身舔了舔嘴唇,“赛文,外面有什么东西。就在台阶底下的街道上。我吃不准,但我觉得它是……”

  “伯劳。”我说。

  亨特点点头。“你看见它啦?”

  “没有,但我完全不感到惊讶。”

  “太……太可怕了,赛文。那怪物让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到这里来……你能在这里瞧到它,就在另一条台阶的影子里。”

  我慢慢爬起身,但一阵咳嗽突然袭来,我的胸脯和喉咙感觉到痰液的翻涌,于是又一头倒在了枕头上。“亨特,我知道它长什么样。别担心,它来这儿不是找你的。”我的声音听上去比我感觉的还要自信。

  “是找你的?”

  “我想不是,”我一面喘息一面说道,“我想它来这儿仅仅是为了确定我不会跑掉……不会跑到其他的地方去死。”

  亨特回到床边。“你不会死的,赛文。”

  我没有吭声。

  他坐在床边的直背靠椅上,拿起一杯凉茶。“如果你死了,我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实话实说,“就算是我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严重的疾病有着某种唯我主义,它们会提起一个人所有的注意力,就像庞大的黑洞会逮住任何不幸掉入它临界界限里的东西一样。白天过得很慢,我强烈地意识到日光的脚步正迈过粗糙的墙壁,感觉到我手掌下的被褥,我体内的热病在恶心地升涌,然后升到我头脑的熔炉中,烧尽了。那主要是装满痛苦的熔炉。现在,却已不再是我的痛苦,因为几小时、几天时间的喉咙压抑,胸脯灼烧,这一切都是可以忍受的,就跟在陌生的城市里碰到讨厌的朋友差不多,我无法回避,但还是要欢迎他。可我头脑里的痛苦属于其他人……所有其他人。它锤打着我的头脑,就像将板岩打得粉碎的声音,就像铁锤重复击打在铁砧上的声音,而且我无处可逃。

  我的大脑把这一切接受为嘈杂声,然后重组为诗文。每一天每一夜,那天地万物的痛苦潮涌过来,在我头脑的高热走廊中徘徊,成了诗文、意象,诗文中的意象,复杂无止境的语言之舞,时而平静仿若一首长笛独奏,时而尖厉、刺耳、混乱,就像十几队管弦乐队一齐演奏,但始终是诗文,始终是诗。

  日落时分,我从半梦半醒中醒了过来,击碎了我的梦,梦中,卡萨德上校正为了索尔和布劳恩・拉米亚的生命对抗伯劳。我发现亨特正坐在窗边,他的长脸被赤褐色的黄昏之光抹上了色彩。

  “它还在吗?”我问道,声音就像磨在石头上的锉刀声。

  亨特跳了起来,然后朝我转过身,那张阴郁的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还有我从未见过的红晕。“伯劳?”他说,“我不知道。其实我还没见到它。我感觉它在。”他看着我,“你还好吗?”

  “快要死了。”我立即为自己轻率言语中的自我放纵感到懊悔,虽然我讲的是实话,但我看到这句话引起了亨特莫大的痛苦,“没事,”我几乎是愉快地跟他说道,“我已经死过一回。感觉上死的并不是我。我深深扎根在技术内核中的一个人格中,并且以这人格的形式存在。死的只是我的肉体。约翰・济慈的赛伯体。二十七岁的血肉和盗用的回忆合并而成的幻想。”

  亨特走过来,坐在床边。我吃了一惊,发现他竟然在白天帮我换了床单,将他和我那沾染血污的床单调换了一下。“你的人格是内核中的人工智能,”他说,“那你肯定有办法接入数据网。”

  我摇摇头,我已经累得不想跟他理论了。

  “上次弗洛梅绑架你的时候,我们通过你在数据网中的接入路线追踪到了你,”他继续道,“你不必亲自和悦石联系。只要留下条信息,让安全人员找到就行。”

  “不,”我粗声粗气地说道,“内核不会让我们办到的。”

  “他们在阻碍你吗?阻止你?”

  “还没。但肯定会。”我一边喘息,一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就好像在将脆弱的蛋放回到鸟窝中一样。突然间,我记起了我曾寄给挚爱的芬妮的一封短信,当时我刚经历一次严重的咳血,但离它们夺取我的性命还有几乎一年时间。当时我写道:“若我将死,”我自言自语,“身后必无不朽之迹作——回忆此生,吾友无以为傲——然余热爱万物美之本性,如尚有时日,必令世人铭记。”现在,这些话又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徒劳、自私、愚蠢、天真……但我仍然绝望地相信它。如果我有时间……我在希望星上假装成视觉艺术家的那几个月,和悦石在政府大堂中浪费的那些天,我本能够写下……

  “你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亨特问。

  “什么?”我问他。在煞费力气地说完这两个简单的字之后,我又咳嗽起来。亨特急忙拿来脸盆,我朝里面吐出半固态的血泡,痉挛终于平息。我躺了回去,试图定睛在他的脸上。这狭窄的房间开始变黑,我们谁也没有点上灯。外面的喷泉发出响亮的汩汩声。

  “什么?”我再次问他。瞌睡虫和睡梦拉拽着我的身子,但我试图留在这儿,“试试什么?”

  “试试在数据网中留下条信息,”他小声说道,“和谁取得联系。”

  “什么信息,利?”这是我第一次直呼其名。

  “关于我们在哪儿。内核是怎么绑架我们的。随便什么。”

  “好吧,”我边说边闭上双眼,“我试试看吧。我觉得它们是不会让我得逞的,但我答应你,我会试试看。”

  我感觉到亨特正紧捏着我的手。即便疲倦之潮已经取得压倒性胜利,但突然的人类接触已经让我热泪盈眶了。

  我会试试看的。在向梦境或者死亡缴械投降前,我会试试看的。

  

  费德曼・卡萨德大叫了一声军部的进攻口号,他穿越沙尘暴,向前猛冲,去拦截伯劳,不让它走完最后的三十米。前面,索尔・温特伯正蹲在布劳恩・拉米亚身旁。

  伯劳停了下来,它的脑袋毫无摩擦地旋转过来,红眼闪烁。卡萨德装备起突击步枪,横冲直撞地朝斜坡之下飞速冲来。

  伯劳移形换位。

  卡萨德看见它在时间中运动,就像一团缓慢的污迹,他意识到,就在他注视着伯劳的时候,山谷中的其他运动都静止了,沙子一动不动地悬在空中,璀璨光阴冢中发出的光线呈现出浓厚的琥珀色色泽。不知怎的,卡萨德的拟肤束装也和伯劳一起移形了,紧随其后在时间中运动。

  那怪物的脑袋猛地抬起,留神起来,四条胳膊就像匕首刀刃一样伸出,手指突然张开,开始了尖锐的问候。

  离那怪物还有十米远时,卡萨德一个急停,触发了突击步枪,以全能宽光脉冲波将伯劳身下的沙子熔成了一堆渣。

  伯劳全身闪烁,它的甲壳和钢塑之腿反射着周身的地狱之光。然后,就在沙子变成一池冒泡的玻璃液湖泊时,这三米高的怪物慢慢沉了下去。卡萨德一阵狂喜,他大叫一声,朝前迈近,继续将宽光束发射在伯劳和沙地之上,就像他小时候在塔尔锡斯贫民窟里用偷来的灌溉胶管朝他的朋友喷射一样。

  伯劳继续沉下去。它的胳膊四仰八叉地张开在沙地和岩石上,想要找到支点。火花四溅。它移形换位了,时间逆向回涌,就像反转的全息电影,但卡萨德与之一同移形,他明白,莫尼塔正在帮他,她的束装正为他的卖命,引领着他穿越时间。然后卡萨德再次用比太阳表面温度还要高的浓缩热力朝怪物喷射,熔化了其下的沙子,四周的岩石勃然起火。

  伯劳沉陷在火焰与熔融岩石的熔炉中,张开宽阔的崩裂之嘴,仰天长啸。

  卡萨德被怪物的声音震呆了,他几乎停止了射击。伯劳的啸叫声不断回响,就像巨龙的咆哮,还夹杂着聚变火箭的轰响。那刺耳之声让卡萨德浑身不自在,让悬崖峭壁震颤回鸣,将悬浮的尘埃颠落在地。卡萨德将设定切换到高速实体弹,朝怪物的脸上发射了一万根微型钢矛。

  伯劳移形换位,卡萨德的骨头和大脑在经历变换时感受到一阵天旋地转,穿越了几年时间。他们已经不在山谷中,而是在一艘辘辘行驶在草之海上的风力运输船上。时间恢复,伯劳一跃向前,玻璃液从金属手臂上滴落,它一把抓住卡萨德的突击步枪。上校没有松开他的武器,两者摇摇晃晃地转着圈子,就像在笨手笨脚地跳舞,伯劳另外一对结满钢铁长钉花饰的手臂和一条腿扫荡过来,卡萨德又跳又闪,但仍拼死抓着步枪。

  他们是在某个小舱中。莫尼塔站在角落里,仿若一个影子。此外还有一个人影,一个高大、头戴兜帽的男人,正以极其缓慢的动作躲避着狭小空间中突然出现的朦胧手臂和刀刃。透过拟肤束装的滤波器,卡萨德看见狭小空间中有一个尔格绑缚器形成的蓝紫能量场,它正不断搏动增长,然后,又被伯劳有机逆熵场的时间篡改缩小了。

  伯劳的胳膊猛砍下来,切进卡萨德的拟肤束装,与血肉来了个亲密接触。鲜血喷溅在舱壁上。卡萨德用力将步枪的枪口塞进怪物的嘴巴里,开火。由两千高速钢矛组成的一大团东西猛地将伯劳的脑袋压了回去,就好像是什么弹簧上的东西一样,将怪物的身体击在了远处的舱壁上。但就在它退却的时候,荆棘之腿踢中了卡萨德的大腿,鲜血立刻盘旋着喷溅而出,洒在了风力运输船小舱的窗户和墙壁上。

  伯劳移形换位。

  卡萨德咬紧牙关,他感觉到拟肤束装自动在伤口上敷布并缝合。他瞥了一眼莫尼塔,点点头,紧紧跟随着那怪物,一同穿越时间,穿越空间。

  

  索尔・温特伯和布劳恩・拉米亚瞧着他们的身后,那里似乎有一股可怕的热和光之旋风在盘旋,然后平息了。索尔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年轻女人,不让玻璃液溅落到她身上,那些玻璃液咝咝地灼烧,着陆在冷冷的沙地上。然后声音消失了,沙尘模糊了冒泡的小池塘,那就是暴风的起源之处,索尔的披风被风吹得噼啪作响,他将披风裹在两人身上。

  “究竟是什么东西?”布劳恩喘息道。

  索尔摇摇头,扶着她在风声怒吼中站起身。“光阴冢正在打开!”索尔喊道,“也许,是什么东西爆炸了。”

  布劳恩摇晃着,最后平衡住身子,把着索尔的胳膊。“瑞秋呢?”她在风暴之声中喊道。

  索尔紧握双拳。他的胡子已经覆上了一层沙。“伯劳……把她带走了……进不了狮身人面像。我在等!”

  布劳恩点点头,眯眼朝狮身人面像看去,在凶猛的沙尘漩涡中,那墓冢只显现出一个闪烁的轮廓。

  “你没事吧?”索尔喊道。

  “什么?”

  “你……有没有事?”

  布劳恩茫然地点点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神经分流器没了。不仅伯劳种下的讨厌附件没了,连乔尼通过手术装上去的分流器也没了,她觉得那件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当时他们正躲在渣滓蜂巢中。可现在,分流器和舒克隆环永远地消失了,她永远也没法和乔尼再次相见了。布劳恩想起云门易如反掌地毁灭了乔尼的人格,碾碎它,将它吸收,就好像自己拍死昆虫那么容易。

  布劳恩回道:“没事。”但她的脚软了下去,索尔抱着她,才没让她坠地。

  他在喊什么话。布劳恩试图聚精会神去听,试图将思想集中在此时此地。在经历了万方网后,现实似乎变得又有限又狭小了。

  “……这里没法说话,”索尔在喊,“……回狮身人面像。”

  布劳恩摇摇头。她指着山谷北面的悬崖,那里,伯劳的庞大之树现形了,耸现在一团团沙尘之中。“诗人……塞利纳斯……他在那儿。我看见他了!”

  “我们无能为力!”索尔喊,用披风保护着他们。朱红之沙咔嗒咔嗒地击打在纤维塑料上,仿佛是钢矛击打着装甲。

  “也许能。”布劳恩叫道,她安然躲在索尔的臂弯下,感觉到他的暖意。刹那之间,她想象到自己可以蜷缩在他身边,就像瑞秋,然后轻而易举地睡去,安然睡去。“我从万方网出来的时候……看见了……线路连接!”她叫道,力压怒吼的狂风,“荆棘树和伯劳圣殿通过什么方法连接在一起!要是我们去那儿,想办法解救塞利纳斯……”

  索尔摇摇头。“我不能离开狮身人面像。瑞秋……”

  布劳恩明白了。她摸了摸学者的脸颊,凑向前,感觉到他的胡须扎在自己的脸上。“光阴冢正在打开,”她说,“我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得到另一次机会。”

  索尔满眼含泪。“我明白。我想帮忙。但我不能离开狮身人面像,万一……万一她……”

  “我明白,”布劳恩说,“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去伯劳圣殿,看看它到底是怎么和荆棘树连接的。”

  索尔绷着脸,点点头。“你说你在万方网中,”他叫道,“你看见了什么?你知道了些什么?济慈人格……它——”

  “回来后我再跟你说。”布劳恩叫道,朝后退了一步,这样就能看清楚他了。索尔的脸庞被痛苦笼罩:那是失去了孩子的父亲的脸。

  “快回去吧,”她毅然决然地叫道,“用不着一小时,我会和你在狮身人面像会面的。”

  索尔捋捋胡须。“布劳恩,除了我和你,其他人都不在了。我们不应该再分开……”

  “我们必须分开一会儿,”布劳恩叫道,从他身边离去,暴风将她的裤子和外套吹得噼啪作响,“用不着一小时的,再见。”她飞速离去,不让自己向内心的冲动俯首称臣,不让自己再次回到他温暖的臂弯中。狂风力道强劲,从山谷顶上笔直吹下,沙子击打在她的眼睛周围,不断攻击着她的脸颊。布劳恩俯下头,只有这样,她才能认出小径,就算这样,也只是走在小径边上,甭提走在上面了。只有光阴冢发出明亮的闪烁之光,照亮了她的前进之路。布劳恩感觉到潮汐正牵扯着她,仿佛在对她进行物理攻击。

  几分钟后,她隐约感觉到自己已经经过方尖石塔,正走在水晶独碑附近撒满碎片的小径上。索尔和狮身人面像已经在身后失去了踪影,翡翠茔仅仅成了尘风梦魇中的一个淡绿光影。

  布劳恩停下脚步,狂风和时间潮汐牵扯着她,她微微摇晃了一下。离山谷下的伯劳圣殿还有半公里多的路程。当时在离开万方网时,她突然明白荆棘树和这座墓冢的连接关系,但就算这样,到了那里之后,她又能做什么呢?而且,那该死的诗人除了咒骂她,把她逼疯,他还对她做过什么呢?她何苦要为他而死?

  狂风在山谷中号叫,但就在那声音之中,布劳恩觉得自己听见了更加尖锐、更加似人的喊叫。她朝北部悬崖望去,但沙尘模糊了一切。

  布劳恩・拉米亚身子前倾,拉高外套的领子,裹着自己,继续朝风中行进。

  

  梅伊娜・悦石还没走出超光小室,又有电话信号进来,声音不停鸣响。她又坐了回去,万分紧张地盯着全息池。领事的飞船确认收到了她的消息,但没有紧随而来的转播信息。也许他改变主意了。

  不。面前,飘浮在直角棱镜中的数据列显示出,信息来自无限极海星系。与她联系的是威廉・阿君塔・李元帅,用的是她给他的私人代码。

  悦石坚持提拔这位海军指挥官,并派他担任原先预定给希伯伦攻击团的“政府联络员”。军部的太空部队已经被激怒了。经过了天国之门和神林的大屠杀,攻击使命团被传送到了无限极海星系。七十四艘第一线作战军舰,由火炬舰船和护盾警卫舰重重保护的主力舰,整个特遣部队受命尽可能和游群的先头舰队速战速决,然后攻击游群中枢。

  利是首席执行官的间谍,是她的联络人。虽然他的新军衔和新等级让他可以参与指挥决策,然而,现场还有四名军部的太空指挥官官居其上。

  这没什么大不了。悦石只是想要他在场并向她报告。

  全息池蒙上迷雾,威廉・阿君塔・李的坚决脸庞布满了整个空间。“首席执行官,我开始按命令作汇报。181.2特遣部队已成功传送至3996.12.22星系……”

  悦石惊讶地眨眨眼,然后记起来,那是无限极海所在的G型恒星星系的官方代码。人们极少用超越环网的视角来描述地理位置。

  “……游群攻击舰离目标世界的杀伤半径还有一百二十分钟远。”李继续说道。悦石知道,所谓的杀伤半径大致上是十三天文单位,只要达到这一距离,标准舰船武器就能生效,不管是否存在地面场防护盾。而无限极海没有场防护。新任元帅继续道:“估计在环网标准时间十七时三十二分二十六秒,将和先头部队接触,也就是大约二十五分钟后。特遣部队已经配置成最大突破状态。两艘跳跃飞船将采用新人员和新武器,直到远距传输器被我方封锁。携带着信号发送器的巡洋舰——‘嘉登・奥德赛’号霸舰——一有机会就会完成你的特别指示。威廉・李,完毕。”

  图像塌缩成一个旋转的白色小球,转播代码结束了它们的缓慢爬行。

  “是否回复?”发射机的电脑询问道。

  “确认信息收到,”悦石说,“继续。”

  悦石走了出去,来到她的书房。她发现赛德普特拉・阿卡西正在那儿等着,迷人的脸庞带着关切,愁眉不展。

  “怎么了?”

  “作战理事会即将再次休会,”助手说,“科尔谢夫正等着见你,他说有桩紧急之事要跟你商量。”

  “让他进来。跟理事会说,我会在五分钟后过去。”悦石坐在她那古老的桌子之后,忍着闭眼的冲动。她真是累极了。但科尔谢夫进来时,她的眼睛依旧睁开着。“坐,加布里尔・费奥多。”

  这名大块头卢瑟斯人来回踱着步。“见鬼,坐什么坐。梅伊娜,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悦石微微一笑。“你是说战争吗?众所周知的生命覆灭?是不是?”

  科尔谢夫一拳砸在自己的手掌中。“不,我不是说那个,该死。我是说政治问题。你有没有监控全局?”

  “我有机会就会关注。”

  “那你肯定知道议员和非议员的动摇人士正在动员投你的不信任投票。梅伊娜,你已经躲不了了。只是时间问题了。”

  “我知道,加布里尔。你干吗不坐下来?我们可以聊一两分钟,然后再回战略决议中心。”

  科尔谢夫几乎是一屁股跌进了椅子中。“我告诉你,该死,连我的妻子都在忙着组织投票反对你,梅伊娜。”

  悦石的笑容更加灿烂了。“苏黛从来就不喜欢我,加布里尔。”然后笑容消失了,“我还没有监控过去二十分钟里的辩论。你觉得我还有多少时间?”

  “八小时,也许更少。”

  悦石点点头。“这点时间已经够了。”

  “够了?你究竟在说什么,够了?你觉得还有谁能成为作战执行官?”

  “你,”悦石说,“毫无疑问,你会成为我的继任者。”

  科尔谢夫嘟囔着。

  “也许战争不会持续那么长时间。”悦石似乎在自言自语。

  “什么?哦,你是说内核的超级武器吗?对,阿尔贝都在什么军部基地建立了一个工作模型,想要理事会花时间去那儿看看。如果你问我,那我会说,那天杀的纯粹是浪费时间。”

  悦石感觉到有只冰凉的手紧紧地揪住了她的心脏。“死亡之杖装置?内核已经有一个了?”

  “有好几个了,但只有一个装载上了火炬舰船。”

  “谁授权的,加布里尔?”

  “莫泊阁授权的准备工作,”大块头议员坐向前,“怎么了,梅伊娜,有什么问题?没有执行官大人的命令,这装置是不会被使用的。”

  悦石盯着这位老迈的议员同僚。“加布里尔,我们离圣神霸主还有很长一段路,对不对?”

  卢瑟斯人再次嘟囔起来,但在那粗鲁的容貌下,可以看见活生生的痛苦。“这都是我们自己犯下的该死过错。前届政府听从了内核的建议,以布雷西亚作诱饵引诱一队游群。在那件事件平息之后,你听从了内核其他势力的建议,要将海伯利安引进环网。”

  “你认为,我派舰队去保卫海伯利安,促成了这全方位的战争,是吗?”

  科尔谢夫抬起头。“不,不,不可能。那些驱逐者舰船一个多世纪以来一直在朝我们开赴,对不对?要是我们早点发现他们就好了。或者是想个什么办法跳过这一摊子臭狗屎就好了。”

  悦石的通信志鸣叫起来。“该回去了,”她轻声说,“阿尔贝都顾问很可能会向我们展示赢得战争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