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哲学史_梯利第十五章 犹太—希腊哲学

第一节 哲学和宗教

我们已经回顾了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伟大体系之后的不同哲学运动,现在来到了一个哲学在宗教中寻求庇护的历史时期。伊壁鸠鲁主义将世界解释为一台机器,劝告其追随者要充分利用世界,从中尽可能地获取快乐。斯多葛学派将自然设想为一个有目的的系统,发现使他们自己服从普遍的意志并协助实现整体的目的是明智的。怀疑论拒绝对宇宙的本性问题给出任何回答,建议人们抛弃所有的哲学和忠告,拒绝将其作为实践问题的指导,而是要遵循自然、习俗和可能性。最后,折中主义采纳了这些理论都认为是善的东西,并将手头的资料拼凑成一个令人满意的世界观。

但是这些哲学并没有满足所有的人。具有某些气质的人感到他们不可能将世界视为原子的相互机械作用,从而不必再为上帝问题困扰。他们不可能压制自己的渴望,使自己服从普遍的意志,“在他们纯洁的内心中”找到安宁和神力。他们也不会赞同怀疑论,成功地彻底根除对上帝的确定知识的欲求;他们拒绝使自己屈从于盲目的命运,不仅渴望知道上帝,而且要看见上帝。策勒尔用下面的话描述了这一时期的特征:

“同上帝疏远的感情与渴望更高的启示是旧世界最后世纪的特征。这一渴望表明人们意识到古典民族及其文化的衰落,并且预感到新的时代的到来;它不仅使得基督教兴起,而且甚至使得基督教之前的异教和犹太的亚历山大主义和类似现象兴起。”[1]

这一态度产生了一种带有强烈宗教神秘主义色带的哲学;希腊思想汇集了其思想史的成就,就如同开始于宗教一样,也以宗教结束。希腊的思辨与埃及、迦勒底亚特别是犹太宗教的联系促进了这一宗教运动。位于埃及的世界城市亚历山大利亚为各种力量的结合提供了有利的物质媒介。我们在这一宗教哲学中可以识别出三种倾向:(1)一种倾向试图将东方宗教、犹太教和希腊的思辨结合起来:犹太希腊哲学;(2)一种倾向是试图基于毕达哥拉斯学说构建一种世界宗教:新毕达哥拉斯主义;(3)一种倾向是试图将柏拉图的学说变成一种宗教哲学:新柏拉图主义。这三种神学或神智学的共同点是:作为超验存在者的上帝的概念,上帝和世界的二元论,关于上帝的启示的、神秘的知识的观念,禁欲主义和否定世界,相信存在着居间的存在者,即魔鬼和天使。这些共同点中的某一些,如一神论、二元论、启示和预言、天使学等是我们所讨论的这个时代出现的犹太教的特点,因此犹太教很容易采取了一种融合的形式,同某些希腊思想体系相结合。所有这些体系都体现了希腊和东方文化的结合:在新柏拉图主义那里是希腊的因素占主导地位,而在犹太希腊哲学中则是东方文化最为浓重。

第二节 犹太—希腊哲学的开端

由亚历山大大帝于公元前333年建立的亚历山大城,在其将军托勒密的后代的统治下(公元前323年~前181年),成为世界主要的商业和文化城市以及希腊和东方文明的主要交会地。托勒密二世执政时(公元前285年~前247年)建立了一个宏大的科学博物馆,其中有一座藏书达70万册的著名图书馆。这座博物吸引了古典世界各地的诗人、科学家和哲学家。在他们当中有诗人卡利马科斯、忒奥克里托斯和罗得岛的阿波罗尼奥斯,数学家欧几里得、佩尔加的天文学家阿波罗尼奥斯、阿里斯提勒斯、提摩克拉斯和托勒密(《天文学大成》的作者和天文学的地心说或者托勒密理论的创始人)以及地理学家埃拉托色尼。托勒密二世执政期间为了大量已经忘记母语的犹太人而将神圣的犹太教《圣经》翻译成希腊文(七十子希腊文本《圣经》)。国王安条克四世努力使犹太人希腊化,并得到耶路撒冷有教养的阶层的支持,由此我们可知,希腊对犹太思想的影响并不限于亚历山大城,而是延伸到了巴勒斯坦。

犹太和希腊思想结合的第一条直接线索可以在一个叫亚里斯托布鲁斯(大约在公元前150年)的逍遥学派犹太人写的一篇论文中找到,他写了《摩西五书》的注释。亚里斯托布鲁斯试图表明旧约教义与希腊哲学家之家的和谐一致,并坚称希腊人奥菲斯、荷马、赫西俄德、毕达哥拉斯和柏拉图从犹太教的《圣经》中汲取了知识。为了支持他的观点,亚里斯托布鲁斯求助于大量的希腊诗歌,这些诗歌后来被证明是伪作。他还试图模仿斯多葛学派的方式,通过比喻的解释来清除《圣经》中的神人同性论,以便调和《圣经》和希腊思想。他将上帝设想为一个先验的、不可见的存在者,会死的人看不见上帝,因为只有纯粹的智慧才能看见他。亚里斯托布鲁斯认为斯多葛学派的世界灵魂并不是上帝自身,而是上帝的一个方面,是统治万物的神力。这些观点显而易见受到了亚里士多德和斯多葛学派的影响。希腊哲学的踪迹也可以在其他犹太著作中找到,例如,《所罗门智慧书》《马加比书》《西比路神谕》《赛拉齐智慧书》。

第三节 斐洛

这些倾向在斐洛(公元前30年~公元50年)的体系中达到了极致。斐洛出生于一个亚历山大的犹太教士家庭。他写了历史、政治、伦理和诠释经书方面的著作,其中许多保存了下来。在斐洛看来,犹太教是人类智慧的全部。无论是希腊的哲学家毕达哥拉斯和柏拉图,还是摩西和先知们受到神灵启示的教义,都在表明同一个理性。为了证明这一点,斐洛通过在亚历山大城常见的比喻方法,将希腊哲学特别是柏拉图主义和斯多葛主义加入到对《圣经》的解读中。亚当代表了精神或者心灵,夏娃代表了感官享受,雅各代表了禁欲主义,等等。

参考书

《斐洛著作集》,见《洛布丛书》,1939年;C.D.Yonge译的《著作集》,四卷本,1855年~1900年;J.Drummond,《斐洛》,两卷本;1888年;F.Conybeare编辑并翻译,《斐洛论沉思生活》,1895年;H.Lewy,《斐洛选集》,1947年;E.R.Goodenough,《斐洛导论》,1940年;H.A.Kennedy,《斐洛对宗教的贡献》,1919年;H.Wolfson,《斐洛》,1947年;T.H.Billings,《斐洛的柏拉图主义》,1919年。

斐洛体系的基本概念是上帝的观念。上帝是绝对超验的存在者,远在我们之上,以至于我们不能理解或者定义上帝;上帝是不可言喻的、最伟大的善,在知识和美德之上。我们知道上帝存在,而不知道上帝是什么;我们立刻就确信了他的存在,通过我们最高的理性或者纯粹理智知道了他。但是我们也可以证明上帝的存在。上帝是万物的根据和来源;万物都包含在上帝中。上帝是绝对的权力、绝对的完善、绝对的善、绝对的幸福,是纯粹的心灵、理智或理性。上帝非常崇高,无法同不纯粹的物质取得联系。为了解释上帝对世界的作用,斐洛使用了犹太教中天使与魔鬼的概念,以及希腊哲学中世界灵魂和理念的概念来连接上帝和世界。斐洛有时将这些神力描述为上帝的特性、上帝的观念或思想、普遍权力或理性的组成部分,有时候将其描述为上帝的使者或者仆从、灵魂、天使或者恶魔他有时候依据希腊哲学来思考,有时候依据犹太教来思考。他将这些力量结合成为一个:逻各斯,神圣的理性或者智慧。我们通过自身的逻各斯来想象逻各斯,我们自身的逻各斯是知识的第二能力,与纯粹理智相区别。逻各斯是所有观念的储存地或者汇集场所,是所有能力的能力,是最高的天使、上帝的长子、上帝的影像、第二个上帝、神人、神圣的亚当。事实上,斐洛的逻各斯就是斯多葛学派的世界灵魂、世界的模型、宇宙的样式或者柏拉图的理念世界,被当作介于上帝和世界之间的存在。有时候斐洛将这一基质说成是神圣之光的辐射,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了普罗提诺的流溢说。斐洛是否将逻各斯设想为一个人,这是不确定的。

逻各斯是实体化了的上帝的智慧、能力和善,或者被设想为不同于上帝的实体。为了让逻各斯有可以施加作用的对象,斐洛引入了另一个基质:无性质的物质或者占据空间的团块,上帝是其原因。从这混沌的团块中,上帝以逻各斯为工具,造出了可见的世界,这个世界是理念的影像或者复制。我们知道逻各斯的可见影像是通过感官知觉,而感官知觉是人的知识的第三种能力。斐洛坚持犹太教的创世观念,认为世界在时间上有开始,但是没有终点;当世界被创造出来时,时间和空间也被创造出来。既然逻各斯是完美的和善的,世界的缺陷和恶就必定源于物质。

人是最为重要的创造物,是像宇宙一样的微观宇宙,由灵魂和物质构成。但是纯粹的思想构成了人的主要本质。肉体和灵魂的非理性部分属于物质世界;支配性的部分由欲望、勇敢和理性(逻各斯)构成。非物质的心灵或者纯粹理智被从上面加到灵魂中,使人成为上帝的影像。肉体是人的恶的来源;灵魂同肉体的结合是堕落:通过与肉体的结合,灵魂变得倾向于邪恶。如果堕落的灵魂不能使自己摆脱感觉,它就将进入其他有死的躯体中。在斐洛看来,虽然人的理智同神圣的心灵持续联系,但是它可以自由地决定赞同或者反对上帝,自由地沉迷于或者克服感官享受。但是斐洛并没有说明这是如何可能的。人应当使其自身摆脱肉体的束缚,肉体是恶的基质,通过理论的沉思(禁欲生活)来根除激情和所有的感官享受。但是我们不可能单独做到这一点,因为我们太软弱、罪恶深重,需要上帝的帮助。上帝必定会启发我们,理解我们的灵魂。“意识的太阳必须落下。”在这一出神状态中,我们直接就理解了上帝,使我们自己沉醉于存在的纯粹源泉中,真正地领悟了上帝(神秘主义)。在斐洛的哲学中,禁欲主义和神秘主义的学说以某种方式结合起来,后来特别是在中世纪,这一结合成为一种通常的模式。

  • [1]  Zeller,《希腊哲学》,第三部分,第二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