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四首)

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1〕

我本楚狂人〔2〕,凤歌笑孔丘〔3〕

手持绿玉杖〔4〕,朝别黄鹤楼〔5〕

五岳寻仙不辞远〔6〕,一生好入名山游。

庐山秀出南斗傍〔7〕,屏风九叠云锦张〔8〕,影落明湖青黛光〔9〕

金阙前开二峰长〔10〕,银河倒挂三石梁〔11〕

香炉瀑布遥相望,迥崖沓嶂凌苍苍〔12〕

翠影红霞映朝日〔13〕,鸟飞不到吴天长〔14〕

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

黄云万里动风色〔15〕,白波九道流雪山〔16〕

好为庐山谣〔17〕,兴因庐山发,闲窥石镜清我心〔18〕

谢公行处苍苔没〔19〕,早服还丹无世情〔20〕

琴心三叠道初成〔21〕,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22〕

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23〕

【注释】

  1. 庐山,在今江西九江市南。相传周武王时,有匡俗兄弟七人结庐此山,故又名匡山或匡庐。谣,本指不合乐的歌曲。卢侍御虚舟,字御真,范阳(今北京市大兴县)人。肃宗时曾任殿中侍御史,掌殿廷仪卫及京城纠察。
  2. 楚狂人,《论语·微子》:“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又据皇甫谧《高士传》:陆通,字接舆,楚国人,因见楚昭王时政治混乱,乃佯狂不仕,人称“楚狂”。又劝孔子不要做官,以免得祸。
  3. 凤歌,《庄子·人间世》所载歌词有二十余句。
  4. 绿玉杖,神仙所用之杖。
  5. 黄鹤楼,故址在今湖北武汉市长江大桥武昌桥头。据高步瀛《唐宋诗举要》卷二李白《江上吟》注云:“《元和郡县志》曰:‘江南道鄂州城西临大江,西南角因矶名楼,为黄鹤楼。’案,黄鹤楼因黄鹄矶而名,鹤鹄字通。此说自正,而后人傅会仙人乘鹤有数说。”即费祎、荀瑰、王子安。一般采后说。
  6. 五岳,本指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这里泛指各个名山。
  7. 南斗句,古以星宿分野,凡地上某一区域,都划在星空某一分野之内,并以天象所示,占卜地上属邑之吉凶。南斗星为浔阳(今九江市)分野,庐山在浔阳附近,故云。南斗,即斗宿。因就北斗来说其位置在南。
  8. 屏风九叠,形容山峰重叠,状如屏风。一说指五老峰东北的屏风叠。云锦,云彩如锦。
  9. 影,指山色。明湖,指鄱阳湖。青黛,青黑色。
  10. 金阙,指金阙岩,又名石门,在香炉蜂西南。二峰,指香炉峰和双剑峰。
  11. 银河,指瀑布,即下三叠泉。王琦说:“今三叠泉在九叠屏之左,水势三折而下,如银河之挂石梁,与太白诗句正相吻合。”
  12. 迥,高远。沓(榻tà)嶂,高叠的险峰。苍苍,天色。
  13. 翠影,指山色。
  14. 吴天,庐山一带春秋时属吴国,三国时为吴地。
  15. 黄云,喻云色昏暗。
  16. 九道,古代地志说,长江流到浔阳境内,分为九派。雪山,长江卷起的白浪。
  17. 好(耗hào)为,喜为。
  18. 石镜,庐山东面有圆石,明净如镜。
  19. 谢公,指刘宋谢灵运,他曾到过庐山,其《入彭蠡湖口》诗有“攀崖照石镜”句。
  20. 还丹,相传道家炼丹,使丹烧成水银,积久又还成丹砂,故称“还丹”。世情,世俗之情。
  21. 琴心三叠,道家修炼的术语,意思是使心神宁静。
  22. 朝,朝见。玉京,道家说是元始天尊在天中心之上,名玉京山。
  23. 先期两句,据《淮南子·道应训》:卢敖周游各地,至蒙谷山,见一形状古怪之士,方迎风而舞,卢敖邀他同游,那人笑着说:“吾与汗漫(仙人名)期于九垓之外,不可以久留。”说完就耸身跳入云中。据高诱注,卢敖为燕人,秦始皇时博士。这里反用其意,借指卢侍御。汗漫,意为不可知之。九垓(该gāi),九天。接,偕。太清,道家以玉清、上清、太清为三清,太清指天空最高处。

【说明】

肃宗上元元年(七六〇)在庐山作,也即获赦之次年。当时正六十岁。卢虚舟曾和李白同游过庐山,李集中另有《和卢侍御通塘曲》。

这时李白既遭挫折,又入晚年,寄情山水之余,求仙学道之思也更切了,故前人评此诗为“笔下殊有仙气”。

求仙目的为了长生,但在此诗作后两年,李白就死了。

【鉴赏】

李白流放夜郎途中遇赦后,于上元元年(760)从江夏(今湖北武昌)往浔阳(今江西九江)游庐山时作了这首诗。卢虚舟,字幼真,范阳(今北京大兴县)人,肃宗时任殿中侍御史,相传“操持有清廉之誉”(见清王琦注引李华《三贤论》),曾与李白同游庐山。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起句即用典,开宗明义表达胸襟:我本来就象楚狂接舆,高唱凤歌嘲笑孔丘。孔子曾去楚国,游说楚王。接舆在他车旁唱道:“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论语·微子》)嘲笑孔子迷于做官。李白以楚狂自比,表示了对政治前途的失望,暗示出要象楚狂那样游诸名山去过隐居生活。“凤歌”一典,用语精警,内容深刻,饱含身世之感。接着诗人写他离开武昌到庐山:“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诗人以充满神话传说的色彩表述他的行程:拿着仙人所用的嵌有绿玉的手杖,于晨曦中离开黄鹤楼。为什么到庐山来呢?是因为“好入名山游。”后两句诗,既可说是李白一生游踪的形象写照,同时也透露出诗人寻仙访道的隐逸之心。

以上是第一段,可谓序曲。然后转入第二段,诗人以浓墨重彩,正面描绘庐山和长江的雄奇风光。先写山景鸟瞰:“庐山秀出南斗旁,屏风九叠云锦张,影落明湖青黛光。”古人认为天上星宿指配地上州域,庐山一带正是南斗的分野。屏风九叠,指庐山五老峰东北的九叠云屏。三句意谓:庐山秀丽挺拔,高耸入云;树木青翠,山花烂熳,九叠云屏象锦绣云霞般展开;湖光山影,相互映照,烘托得分外明媚绮丽。以上是粗绘,写出庐山的雄奇瑰丽;下面,则是细描:“金阙前开二峰长,银河倒挂三石梁。香炉瀑布遥相望,回崖沓嶂凌苍苍。”金阙、三石梁、香炉、瀑布,都是庐山绝景。这四句是从仰视的角度来描写:金阙岩前矗立着两座高峰,三石梁瀑布有如银河倒挂,飞泻而下,和香炉峰瀑布遥遥相对,那里峻崖环绕,峰峦重叠,上凌苍天。接着,笔姿忽又宕起,总摄全景:“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旭日初升,满天红霞与苍翠山色相辉映;山势峻高,连鸟也飞不到;站在峰顶东望吴天,真是寥廓无际。诗人用笔错综变化,迂回别致,层层写来,把山的瑰玮和秀丽,写得淋漓尽致,引人入胜。

然后,诗人登高远眺,以如椽大笔,彩绘长江雄伟气势:“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九道,古谓长江流至浔阳分为九条支流。雪山,形容白波汹涌,堆叠如山。这几句意谓:登临庐山高峰,放眼纵观,只见长江浩浩荡荡,直泻东海,一去不返;万里黄云飘浮,天色瞬息变幻;茫茫九派,白波汹涌奔流,浪高如雪山。诗人豪情满怀,笔墨酣畅,将长江景色写得境界高远,气象万千。何等雄伟,何等壮美!大自然之美激发了大诗人的无限诗情:“好为庐山谣,兴因庐山发。闲窥石镜清我心,谢公行外苍苔没。”石镜,传说在庐山东面有一圆石悬岩,明净能照人形。谢公,南朝宋谢灵运,尝入彭蠡湖口,登庐山,有“攀崖照石镜”诗句(《谢康乐集·入彭蠡湖口》)。李白经过永王璘事件的挫折后,重登庐山,不禁感慨万千。这四句意思是:爱作庐山歌谣,诗兴因庐山而激发。从容自得地照照石镜,心情为之清爽,谢灵运走过的地方,如今已为青苔所覆盖。人生无常,盛事难再。李白不禁油然产生寻仙访道思想,希望超脱现实,以求解决内心的矛盾。

“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还丹,道家所谓服后能“白日升天”的仙丹。琴心三叠,指道家修炼的功夫很深,达到心和神悦的境界。这两句表明诗人想象着自己有一天能早服仙丹,修炼升仙,以摆脱世俗之情,到那虚幻的神仙世界:“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玉京,道教谓元始天尊居处。诗人仿佛远远望见神仙在彩云里,手拿着莲花飞向玉京。诗人多么向往这样自由自在的世界:“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淮南子·道应训》载,卢敖游北海,遇见一怪仙,想同他做朋友而同游,怪仙笑道:“吾与汗漫期于九垓之外,吾不可以久驻。”“遂入云中。”汗漫,意谓不可知,这里比喻神。九垓,九天。太清,最高的天空。李白在这诗里反用其意,以怪仙自比,卢敖借指卢虚舟,邀卢共作神仙之游。两句意谓:我李白已预先和不可知之神在九天之外约会,并愿接待卢敖共游仙境。诗人浮想联翩,仿佛随仙人飘飘然凌空而去。全诗戛然而止,余韵悠然。

此诗思想内容比较复杂,既有对儒家孔子的嘲弄,也有对道家的崇信;一面希望摆脱世情,追求神仙生活,一面又留恋现实,热爱人间风物。诗的感情豪迈开朗,磅礴着一种震撼山岳的气概。想象丰富,境界开阔,给人以雄奇的美感享受。诗的韵律随诗情变化而显得跌宕多姿。开头一段抒怀述志,用尤侯韵,自由舒展,音调平稳徐缓。第二段描写庐山风景,转唐阳韵,音韵较前提高,昂扬而圆润。写长江壮景则又换删山韵,音响慷慨高亢。随后,调子陡然降低,变为入声月没韵,表达归隐求仙的闲情逸致,声音柔弱急促,和前面的高昂调子恰好构成鲜明的对比,极富抑扬顿挫之妙。最后一段表现美丽的神仙世界,转换庚清韵,音调又升高,悠长而舒畅,余音袅袅,令人神往。前人对这首诗的艺术性评价颇高:“太白天仙之词,语多率然而成者,故乐府歌词咸善。……今观其……《庐山谣》等作,长篇短韵,驱驾气势,殆与南山秋气并高可也。”(见《唐诗品汇》七言古诗叙目第三卷《正宗》)(何国治)

梦游天姥吟留别〔1〕

海客谈瀛洲〔2〕,烟涛微茫信难求〔3〕

越人语天姥〔4〕,云霓明灭或可睹。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5〕

天台四万八千丈〔6〕,对此欲倒东南倾〔7〕

我欲因之梦吴越〔8〕,一夜飞度镜湖月〔9〕

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10〕

谢公宿处今尚在〔11〕,渌水荡漾清猿啼〔12〕

脚著谢公屐〔13〕,身登青云梯〔14〕

半壁见海日〔15〕,空中闻天鸡〔16〕

千岩万壑路不定〔17〕,迷花倚石忽已瞑。

熊咆龙吟殷岩泉〔18〕,栗深林兮惊层巅〔19〕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20〕

列缺霹雳〔21〕,丘峦崩摧〔22〕

洞天石扉〔23〕,訇然中开〔24〕

青冥浩荡不见底〔25〕,日月照耀金银台〔26〕

霓为衣兮风为马〔27〕,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28〕

虎鼓瑟兮鸾回车〔29〕,仙之人兮列如麻〔30〕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31〕

惟觉时之枕席〔32〕,失向来之烟霞〔33〕

世间行乐亦如此〔34〕,古来万事东流水。

别君去兮何时还〔35〕?且放白鹿青崖间〔36〕,须行即骑访名山〔37〕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38〕,使我不得开心颜。

【注释】

  1. 天姥(母mǔ),山名,在今浙江新昌县东,相传因闻天姥歌声而得名。山脉自括苍来,道家以为第十六福她。白居易《沃洲山禅院记》说:“东南山水,越为首,剡为面,沃洲(在新昌县东)天姥为眉目。”可见唐时这一带已成为游赏的名胜。吟,诗体的名称。
  2. 海客,来往海上的人。瀛洲,古以蓬莱、方丈、瀛洲为三座神山。
  3. 信,果真。
  4. 越,指今浙江一带。天姥山,唐时属越州。前两句,意谓海上仙山实难寻求,后两句,意谓地上天姥或可见到。以上这一段,以瀛洲兴起天姥。
  5. 拔,超越。五岳,注见《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掩,盖过。赤城,山名。在今浙江天台县北,为天台山南门,土色皆赤。天姥山又与天台山相对。
  6. 四万八千丈,传闻中的夸张说法,《云笈七籤》说是高一万八千丈。山洞周围相传有晋葛洪炼丹处。以上这一段,是借宾定主,即力抑五岳、赤城、天台,以托出天姥之高。
  7. 对此句,意谓天台虽高,比起天姥,像是倒向东南而低倾。
  8. 我欲句,日之所思,夜则成梦,自此即进人梦境。吴越,这里实偏指越。之,代词,指前面越人的话。
  9. 镜湖,即鉴湖,在今浙江绍兴市。
  10. 剡(扇shàn)溪,水名,在今浙江嵊县南,为曹娥江上游。李白原有“自爱名山入剡中”之愿。
  11. 谢公宿处,刘宋谢灵运游天姥,曾在剡溪投宿。其《登临海峤》诗,即有“瞑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句。
  12. 渌水,清水。
  13. 谢公屐,古人游山多穿屐,谢灵运又特制一种木屐,上山去其前齿,下山去其后齿,使身体保持平衡,世因称谢公屐。
  14. 青云梯,喻高峻陡峭的山中石级。谢灵运《登石门最高顶》:“惜无同怀客,共登青云梯。”
  15. 半壁句,从朝东的半面山崖,便看得到太阳出海。
  16. 天鸡,《述异记》:“东南有桃都山,上有大树曰桃都,枝相去三千里,上有天鸡,日初出照此木,天鸡则鸣,天下之鸡皆随之鸣。”
  17. 路不定,山路曲折。
  18. 咆,咆哮。殷(引yǐn),震动,即《诗经·召南》“殷其雷”之“殷”。
  19. 栗深林句,入深林,登层峰,为之惊骇战栗。
  20. 澹澹,水波闪动貌。
  21. 列缺,闪电。霹雳,疾雷声。
  22. 丘峦,山峰。
  23. 洞天,道家称神仙所居之处,意谓洞中别有天地。石扉,石门。
  24. 訇(轰hōng)然,巨响声。
  25. 青冥,指天空。
  26. 金银台,神仙所居之处。郭璞《游仙诗》:“神仙排云出,但见金银台。”以上这一段,写梦中一路所见所闻的奇景异响,但谢公宿处、半壁海日又是现实。句句写梦境,而又语语皆山景。
  27. 霓,虹。
  28. 云之君,指云神。《楚辞·九歌》有《云中君》篇。
  29. 鼓,弹奏。瑟,一种弦乐器。鸾,古常指仙人的禽鸟。
  30. 列如麻,言其众多。
  31. 恍,恍惚,心神不定的样子。以上这一段,写雷电之际,訇然一声,洞门敞开,天日浩荡,于是众仙纷纷而下,不觉魂悸魄动,随即惊骇而起。分明又是梦境,却又极为自然。
  32. 惟觉时句,意谓梦醒时只剩下眼前的枕席。
  33. 向来,这里是刚才的意思。烟霞,泛指梦中景物。
  34. 世间句,意谓尘世的欢乐实际也像梦境之虚幻,也即李白《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中“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意。
  35. 君,指东鲁的友人。
  36. 白鹿,传说仙人常乘白鹿。
  37. 须行即骑,要走的话可立即骑上白鹿走。
  38. 摧眉,犹低眉。折腰,弯腰。事,侍候。

【说明】

此诗题名一作《别东鲁诸公》,故诗末段有“别君去兮何时还”云云。天宝四载,李白将离开东鲁南下越中时作。

这是一首写梦游名山的奇特诗篇,执笔时当然还经过精密的构思,增加了许多现实生活里的东西,但写出来的却仍然是自然真切的梦境,一点不做作,在离奇恐怖的气氛的创造上尤为出色。沈德潜谓其“诗境离奇,脉理极细”。

在李白那个时代里,梦境也许比现实更值得流连,而当梦醒之后,一想到那些权贵,他还是想骑上白鹿去访问名山洞天。

全诗杂用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九言以及骚体。信手写来,笔随兴至,也只有李白那样的才气,才能写出那样的作品。

【鉴赏】

这是一首记梦诗,也是一首游仙诗。意境雄伟,变化惝恍莫测,缤纷多采的艺术形象,新奇的表现手法,向来为人传诵,被视为李白的代表作之一。

这首诗的题目一作《别东鲁诸公》,作于出翰林之后。天宝三载,李白被唐玄宗赐金放还,这是李白政治上的一次大失败。离长安后,曾与杜甫、高適游梁、宋、齐、鲁,又在东鲁家中居住过一个时期。这时东鲁的家已颇具规模,尽可在家中怡情养性,以度时光。可是李白没有这么作,他有一个不安定的灵魂,他有更高更远的追求,于是离别东鲁家园,又一次踏上漫游的旅途。这首诗就是他告别东鲁诸公时所作。虽然出翰林已有年月了,而政治上遭受挫折的愤怨仍然郁结于怀,所以在诗的最后发出那样激越的呼声。

李白一生徜徉山水之间,热爱山水,达到梦寐以求的境地。此诗所描写的梦游,也许并非完全虚托,但无论是否虚托,梦游就更适于超脱现实,更便于发挥他的想象和夸张的才能了。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霓明灭或可睹。”诗一开始先说古代传说中的海外仙境──瀛洲,虚无缥缈,不可寻求;而现实中的天姥山在浮云彩霓中时隐时现,真是胜似仙境。以虚衬实,突出了天姥胜景,暗蕴着诗人对天姥山的向往,写得富有神奇色彩,引人入胜。

天姥山临近剡溪,传说登山的人听到过仙人天姥的歌唱,因此得名。天姥山与天台山相对,峰峦峭峙,仰望如在天表,冥茫如堕仙境,容易引起游者想入非非的幻觉。浙东山水是李白青年时代就向往的地方,初出川时曾说“此行不为鲈鱼鲙,自爱名山入剡中”。入翰林前曾不止一次往游,他对这里的山水不但非常热爱,也是非常熟悉的。

天姥山号称奇绝,是越东灵秀之地。但比之其他崇山峻岭如我国的五大名山──五岳,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仍有小巫见大巫之别。可是李白却在诗中夸说它“势拔五岳掩赤城”,比五岳还更挺拔。有名的天台山则倾斜着如拜倒在天姥的足下一样。这个天姥山,被写得耸立天外,直插云霄,巍巍然非同凡比。这座梦中的天姥山,应该说是李白平生所经历的奇山峻岭的幻影,它是现实中的天姥山在李白笔下夸大了的影子。

接着展现出的是一幅一幅瑰丽变幻的奇景:天姥山隐于云霓明灭之中,引起了诗人探求的想望。诗人进入了梦幻之中,仿佛在月夜清光的照射下,他飞渡过明镜一样的镜湖。明月把他的影子映照在镜湖之上,又送他降落在谢灵运当年曾经歇宿过的地方。他穿上谢灵运当年特制的木屐,登上谢公当年曾经攀登过的石径──青去梯。只见:“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慄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继飞渡而写山中所见,石径盘旋,深山中光线幽暗,看到海日升空,天鸡高唱,这本是一片曙色;却又于山花迷人、倚石暂憩之中,忽觉暮色降临,旦暮之变何其倏忽。暮色中熊咆龙吟,震响于山谷之间,深林为之战栗,层巅为之惊动。不止有生命的熊与龙以吟、咆表示情感,就连层巅、深林也能战栗、惊动,烟、水、青云都满含阴郁,与诗人的情感,协成一体,形成统一的氛围。前面是浪漫主义地描写天姥山,既高且奇;这里又是浪漫主义地抒情,既深且远。这奇异的境界,已经使人够惊骇的了,但诗人并未到此止步,而诗境却由奇异而转入荒唐,全诗也更进入高潮。在令人惊悚不已的幽深暮色之中,霎时间“丘峦崩摧”,一个神仙世界“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洞天福地,于此出现。“云之君”披彩虹为衣,驱长风为马,虎为之鼓瑟,鸾为之驾车,皆受命于诗人之笔,奔赴仙山的盛会来了。这是多么盛大而热烈的场面。“仙之人兮列如麻”!群仙好象列队迎接诗人的到来。金台、银台与日月交相辉映,景色壮丽,异彩缤纷,何等的惊心眩目,光耀夺人!仙山的盛会正是人世间生活的反映。这里除了有他长期漫游经历过的万壑千山的印象、古代传说、屈原诗歌的启发与影响,也有长安三年宫廷生活的迹印,这一切通过浪漫主义的非凡想象凝聚在一起,才有这般辉煌灿烂、气象万千的描绘。

值得注意的是,这首诗写梦游奇境,不同于一般游仙诗,它感慨深沉,抗议激烈,并非真正依托于虚幻之中,而是在神仙世界虚无飘渺的描述中,依然着眼于现实。神游天上仙境,而心觉“世间行乐亦如此”。

仙境倏忽消失,梦境旋亦破灭,诗人终于在惊悸中返回现实。梦境破灭后,人,不是随心所欲地轻飘飘地在梦幻中翱翔了,而是沉甸甸地躺在枕席之上。“古来万事东流水”,其中包含着诗人对人生的几多失意和深沉的感慨。此时此刻诗人感到最能抚慰心灵的是“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徜徉山水的乐趣,才是最快意的,也就是在《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中所说:“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本来诗意到此似乎已尽,可是最后却愤愤然加添了两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一吐长安三年的郁闷之气。天外飞来之笔,点亮了全诗的主题:对于名山仙境的向往,是出之于对权贵的抗争,它唱出封建社会中多少怀才不遇的人的心声。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中,多少人屈身权贵,多少人埋没无闻!唐朝比之其他朝代是比较开明的,较为重视人才,但也只是比较而言。人才在当时仍然摆脱不了“臣妾气态间”的屈辱地位。“折腰”一词出之于东晋的陶渊明,他由于不愿忍辱而赋“归去来”。李白虽然受帝王优宠,也不过是个词臣,在宫廷中所受到的屈辱,大约可以从这两句诗中得到一些消息。封建君主把自己称“天子”,君临天下,把自己升高到至高无上的地位,却抹煞了一切人的尊严。李白在这里所表示的决绝态度,是向封建统治者所投过去的一瞥蔑视。在封建社会,敢于这样想、敢于这样说的人并不多。李白说了,也做了,这是他异乎常人的伟大之处。

这首诗的内容丰富、曲折、奇谲、多变,它的形象辉煌流丽,缤纷多彩,构成了全诗的浪漫主义华赡情调。它的主观意图本来在于宣扬“古来万事东流水”这样颇有消极意味的思想,可是它的格调却是昂扬振奋的,潇洒出尘的,有一种不卑不屈的气概流贯其间,并无消沉之感。(乔象钟)

金陵酒肆留别〔1〕

风吹柳花满店香〔2〕,吴姬压酒劝客尝〔3〕

金陵子弟来相送〔4〕,欲行不行各尽觞〔5〕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6〕

【注释】

  1. 金陵,今江苏南京市。战国时楚曾置金陵邑。
  2. 柳花,指柳絮,这里因花字联想到香,也与下吴姬句呼应。
  3. 吴姬,指吴地酒店侍女。金陵古属吴国,故曰吴姬。压酒,新酒初熟,压槽取汁。罗隐《江南行》也有“夜槽压酒银船满”句。
  4. 子弟,年轻人。
  5. 欲行不行,要走的人(自己)和不走的人(金陵子弟)。尽觞,饮干杯中酒。
  6. 之,指东流水。

【说明】

这是李白离金陵东游扬州时留赠友人之作。

风吹柳花,离情如水。面对这样的情景,走的人固然要痛饮,不走的人也应尽杯。

《苕溪渔隐丛话》引《诗眼》云:“好句须要好字,如李太白诗‘吴姬压酒劝客尝’,见新酒初熟,江南风物之美,工在‘压’字。”(见王琦注)

【鉴赏】

杨花飘絮的时节,江南水村山郭的一家小酒店里,即将离开金陵的诗人,满怀别绪,独坐小酌。骀荡的春风,卷起了垂垂欲下的杨花,轻飞乱舞,扑满店中;当垆的姑娘,捧出新压榨出来的美酒,劝客品尝。这里,柳絮濛濛,酒香郁郁,扑鼻而来,也不知是酒香,还是柳花香。这么一幅令人陶醉的春光春色的画面,该用多少笔墨来表现!只“风吹柳花满店香”七字,就将风光的骀荡,柳絮的精神,以及酒客沉醉东风的情调,生动自然地浮现在纸面之上;而且又极洒脱超逸,不费半分气力,脱口而出,纯任直观,于此,不能不佩服李白的才华。

“风吹柳花满店香”时,店中简直就是柳花的世界。柳花本来无所谓香,这里何以用一个“香”字呢?一则“心清闻妙香”,任何草木都有它微妙的香味;二则这个“香”字代表了春之气息,同时又暗暗勾出下文的酒香。这里的“店”,初看不知何店,凭仗下句始明了是指酒店。实在也唯有酒店中的柳花才会香,不然即使是最雅致的古玩书肆,在情景的协调上,恐怕也还当不起“风吹柳花满店香”这七个字。所以这个“香”字初看似觉突兀,细味却又感到是那么的妥贴。

首句是阒无一人的境界,第二句“吴姬压酒劝客尝”,当垆红粉遇到了酒客,场面上就出现人了,等到“金陵子弟”这批少年一涌而至时,酒店中就更热闹了。别离之际,本来未必有心饮酒,而吴姬一劝,何等有情,加上“金陵子弟”的前来,更觉情长,谁能舍此而去呢?可是偏偏要去,“来相送”三字一折,直是在上面热闹场面上泼了一盆冷水,点出了从来热闹繁华就是冷寂寥落的前奏。李白要离开金陵了。但是,如此热辣辣的诀舍,总不能跨开大步就走吧?于是又转为“欲行不行各尽觞”,欲行的诗人固陶然欲醉,而不行的相送者也各尽觞,情意如此之长,于是落出了“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的结句,以含蓄的笔法,悠然无尽地结束了这一首抒情的短歌。

沈德潜说此诗“语不必深,写情已足”(《唐诗别裁》)。因为诗人留别的不是一两个知己,而是一群青年朋友,所以诗中把惜别之情写得饱满酣畅,悠扬跌宕,唱叹而不哀伤,表现了诗人青壮年时代丰采华茂、风流潇洒的情怀。(沈熙乾)

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1〕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2〕,对此可以酣高楼〔3〕

蓬莱文章建安骨〔4〕,中间小谢又清发〔5〕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日月〔6〕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7〕

【注释】

  1. 宣州,今安徽宣城县。谢朓(挑tiǎo),字玄晖,南齐阳夏(今河南太康县)人。谢朓楼,又名北楼。谢朓任宣城太守时所建。唐末改名叠嶂楼。饯别,以酒食送别。叔云,李白族叔李云,曾任秘书省校书郎。
  2. 秋雁,喻李云。
  3. 酣,畅饮。
  4. 蓬莱文章,原指东汉时朝廷贮书所在“东观”,因其所藏皆幽经秘录,故以海中神山蓬莱称之。这里指李云供职的秘书省,因校书郎职务也为校订图书。建安骨,汉献帝建安年间,曹操父子和建安七子作品,风格苍劲刚健,后人因称“建安风骨”。
  5. 小谢,本也指谢惠连(谢灵运族弟)。这里指谢朓。他以山水风景诗见长,后人常将他和谢灵运并举,因他时代在后,故称为“小谢”。清发,清新秀发。
  6. 览,通“揽”,拦取。
  7. 散发,古人平时都束发戴帽,散发表示闲适自在,不受冠簪拘束。

【说明】

此诗题目一作《陪侍御叔华登楼歌》,华是李华,天宝时曾任监察御史。

谢朓诗警遒丽密,严羽称其“已有全篇似唐人者”。李白于《古风》中有感于“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却极心折谢朓,故诗中以蓬莱文章拟李云而以谢朓清发自比。

王士禛《论诗绝句》云:“青莲才笔九州横,六代淫哇总废声。白纻青山魂魄在,一生低首谢宣城。”末两句即指李白生前有死葬青山(在安徽当涂)之愿,因其地有谢朓旧宅。

【鉴赏】

这是天宝末年李白在宣城期间饯别秘书省校书郎李云之作。谢朓楼,系南齐著名诗人谢朓任宣城太守时所创建,又称北楼、谢公楼。诗题一作《陪侍御叔华登楼歌》。

发端既不写楼,更不叙别,而是陡起壁立,直抒郁结。“昨日之日”与“今日之日”,是指许许多多个弃我而去的“昨日”和接踵而至的“今日”。也就是说,每一天都深感日月不居,时光难驻,心烦意乱,忧愤郁悒。这里既蕴含了“功业莫从就,岁光屡奔迫”的精神苦闷,也融铸着诗人对污浊的政治现实的感受。他的“烦忧”既不自“今日”始,他所“烦忧”者也非止一端。不妨说,这是对他长期以来政治遭遇和政治感受的一个艺术概括。忧愤之深广、强烈,正反映出天宝以来朝政的愈趋腐败和李白个人遭遇的愈趋困窘。理想与现实的尖锐矛盾所引起的强烈精神苦闷,在这里找到了适合的表现形式。破空而来的发端,重叠复沓的语言(既说“弃我去”,又说“不可留”;既言“乱我心”,又称“多烦忧”),以及一气鼓荡、长达十一字的句式,都极生动形象地显示出诗人郁结之深、忧愤之烈、心绪之乱,以及一触即发、发则不可抑止的感情状态。

三四两句突作转折:而对着寥廓明净的秋空,遥望万里长风吹送鸿雁的壮美景色,不由得激起酣饮高楼的豪情逸兴。这两句在读者面前展现出一幅壮阔明朗的万里秋空画图,也展示出诗人豪迈阔大的胸襟。从极端苦闷忽然转到朗爽壮阔的境界,仿佛变化无端,不可思议。但这正是李白之所以为李白。正因为他素怀远大的理想抱负,又长期为黑暗污浊的环境所压抑,所以时刻都向往着广大的可以自由驰骋的空间。目接“长风万里送秋雁”之境,不觉精神为之一爽,烦忧为之一扫,感到一种心、境契合的舒畅,“酣饮高楼”的豪情逸兴也就油然而生了。

下两句承高楼饯别分写主客双方。东汉时学者称东观(政府的藏书机构)为道家蓬莱山,唐人又多以蓬山,蓬阁指秘书省,李云是秘书省校书郎,所以这里用“蓬莱文章”借指李云的文章。建安骨,指刚健遒劲的“建安风骨”。上句赞美李云的文章风格刚健,下句则以“小谢”(即谢朓)自指,说自己的诗象谢朓那样,具有清新秀发的风格。李白非常推崇谢朓,这里自比小谢,正流露出对自己才能的自信。这两句自然地关合了题目中的谢朓楼和校书。

七、八两句就“酣高楼”进一步渲染双方的意兴,说彼此都怀有豪情逸兴、雄心壮志,酒酣兴发,更是飘然欲飞,想登上青天揽取明月。前面方写晴昼秋空,这里却说到“明月”,可见后者当非实景。“欲上”云云,也说明这是诗人酒酣兴发时的豪语。豪放与天真,在这里得到了和谐的统一。这正是李白的性格。上天揽月,固然是一时兴到之语,未必有所寓托,但这飞动健举的形象却让我们分明感觉到诗人对高洁理想境界的向往追求。这两句笔酣墨饱,淋漓尽致,把面对“长风万里送秋雁”的境界所激起的昂扬情绪推向最高潮,仿佛现实中一切黑暗污浊都已一扫而光,心头的一切烦忧都已丢到了九霄云外。

然而诗人的精神尽管可以在幻想中遨游驰骋,诗人的身体却始终被羁束在污浊的现实之中。现实中并不存在“长风万里送秋雁”这种可以自由飞翔的天地,他所看到的只是“夷羊满中野,绿葹盈高门”(《古风》五十一)这种可憎的局面。因此,当他从幻想中回到实里,就更强烈地感到了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不可调和,更加重了内心的烦忧苦闷。“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这一落千丈的又一大转折,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必然出现的。“抽刀断水水更流”的比喻是奇特而富于独创性的,同时又是自然贴切而富于生活气息的。谢朓楼前,就是终年长流的宛溪水,不尽的流水与无穷的烦忧之间本就极易产生联想,因而很自然地由排遣烦忧的强烈愿望中引发出“抽刀断水”的意念。由于比喻和眼前景的联系密切,从而使它多少具有“兴”的意味,读来便感到自然天成。尽管内心的苦闷无法排遣,但“抽刀断水”这个细节却生动地显示出诗人力图摆脱精神苦闷的要求,这就和沉溺于苦闷而不能自拔者有明显区别。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李白的进步理想与黑暗现实的矛盾,在当时历史条件下,是无法解决的,因此,他总是陷于“不称意”的苦闷中,而且只能找到“散发弄扁舟”这样一条摆脱苦闷的出路。这结论当然不免有些消极,甚至包含着逃避现实的成分。但历史与他所代表的社会阶层都规定了他不可能找到更好的出路。

李白的可贵之处在于,尽管他精神上经受着苦闷的重压,但并没有因此放弃对进步理想的追求。诗中仍然贯注豪迈慷慨的情怀。“长风”二句,“俱怀”二句,更象是在悲怆的乐曲中奏出高昂乐观的音调,在黑暗的云层中露出灿烂明丽的霞光。“抽刀”二句,也在抒写强烈苦闷的同时表现出倔强的性格。因此,整首诗给人的感觉不是阴郁绝望,而是忧愤苦闷中显现出豪迈雄放的气概。这说明诗人既不屈服于环境的压抑,也不屈服于内心的重压。

思想感情的瞬息万变,波澜迭起,和艺术结构的腾挪跌宕,跳跃发展,在这首诗里被完美地统一起来了。诗一开头就平地突起波澜,揭示出郁积已久的强烈精神苦闷;紧接着却完全撇开“烦忧”,放眼万里秋空,从“酣高楼”的豪兴到“揽明月”的壮举,扶摇直上九霄,然后却又迅即从九霄跌入苦闷的深渊。直起直落,大开大合,没有任何承转过渡的痕迹。这种起落无端、断续无迹的结构,最适宜于表现诗人因理想与现实的尖锐矛盾而产生的急遽变化的感情。

自然与豪放和谐结合的语言风格,在这首诗里也表现得相当突出。必须有李白那样阔大的胸襟抱负、豪放坦率的性格,又有高度驾驭语言的能力,才能达到豪放与自然和谐统一的境界。这首诗开头两句,简直象散文的语言,但其间却流注着豪放健举的气势。“长风”二句,境界壮阔,气概豪放,语言则高华明朗,仿佛脱口而出。这种自然豪放的语言风格,也是这首诗虽极写烦忧苦闷,却并不阴郁低沉的一个原因。(刘学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