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第53章 魔鬼罗贝尔

去歌剧院这样的托辞太好说出口了,何况这天晚上巴黎歌剧院确实有盛大演出。勒瓦瑟身体长期不适终于康复,今晚重登舞台扮演巴尔特朗。同往常一样,一演出名家大师的时行之作,巴黎出类拔萃的风流人物全都被吸引过来了。

莫瑟夫像大多数富家子弟一样,在剧院正厅前座有他自己的单人座位,而且他的熟人中至少有10个包厢,他可以上随便一个包厢找到座位,至于到纨绔子弟的包厢找个座位,对他来说则更不在话下了。莫瑟夫单人座位旁边是夏托—勒诺的单人座,博尚是记者,因此是剧场大厅之王,哪儿都有他的座位。这天晚上,吕西安·德布雷可以自由支配大臣的包厢,于是他把包厢让给莫瑟夫伯爵,但是,梅塞苔丝不想去,莫瑟夫伯爵又把包厢让给唐格拉,并且捎话给唐格拉,假如男爵夫人和小姐赏光去他让出来的包厢,晚上他有可能拜访她们。母女俩是绝对不会加以拒绝的,因为谁也不会像百万富翁那样,对不花钱的包厢心里不痒痒。但是,唐格拉声称,鉴于他的政治主张和他作反对派议员的身份,他不便去大臣的包厢。于是男爵夫人写信给吕西安,说她自己不可能一个人带着欧仁妮去歌剧院,请吕西安过来接她。的确是这样,如果只是两个女人坐在包厢里,大家一定会觉得不成体统,但是唐格拉小姐去歌剧院由她母亲以及她母亲的情人陪着,那倒是无可非议的了。处世总得要顾到世情民风。

同往常一样,大幕拉启时剧场几乎还是空空荡荡,这是我们巴黎上流社会的又一风气:上剧院应该在演出开始以后才到。所以第一幕演出的时候,到场的观众大多数不是看戏或听戏,而是在看正陆续到来的观众,而且,除了那开门关门声和嗡嗡一片的说话声以外,什么也听不到。

“哟!”阿尔贝看到第一排包厢门打开,顿时说道,“哟,格氏伯爵夫人……!”

“格氏伯爵夫人是谁?”夏托—勒诺问。

“噢,男爵,居然问出这么一个不可原谅的问题,您问格氏伯爵夫人是谁,是不是?”

“啊,果然是,”夏托—勒诺说,“不就是那位迷人的威尼斯夫人吗?”

“一点不错。”

这时,格氏伯爵夫人看到了阿尔贝,然后微微一笑与阿尔贝相互招呼了一下。

“您认得她?”夏托—勒诺说。

“是的,”阿尔贝说,“在罗马的时候弗朗兹介绍我认识她的。”

“既然弗朗兹在罗马给您帮了忙,您能不能在巴黎也给我帮个忙呢?”

“好的。”

“嘘!”观众喊道。

两位青年依然说他们的话,至于后排观众想不想听音乐,他们似乎根本不放在心上。

“她去看练兵场的赛马了。”夏托—勒诺说。

“今天吗?”

“是的。”

“啊,对了,今天有赛马。您买彩票了吗?”

“呵,小意思买了点,买了一张50金路易的。’

“哪匹马赢了?”

“诺蒂吕斯,我押的就是这一匹。”

“可是一共赛三场,对吧?”

“是的,今天有骑士俱乐部奖杯赛,是一只金杯,还发生了一件稀奇古怪的事。”

“什么事?”

“嘘!别说话啦!”观众喊道。

“什么事?”阿尔贝又问一了遍。

“这场比赛得奖的马和骑手全场都不认得。”

“什么!”

“噢,我的上帝,真是这么回事。开始谁也没有注意参赛的一匹叫旺帕的马和叫若普的骑手,只是看到突然窜出一匹非常漂亮的栗色马和拳头一般大的骑手。他们不得不在那骑手的口袋里塞了20斤的铅沙才够参赛重量,可他还是最先到终点,超过阿里埃尔和巴尔巴罗那两匹马三个马身。”

“始终没有弄清楚这马和骑手是哪一家的吗?”

“没有。”

“您说这匹马参赛用的名字是……”

“旺帕。”

“那么,”阿尔贝说道,“我就比您抢先一步了,我知道这马是谁的。”

“请安静!”后排的观众第三次叫了起来。这一次抗议非常明显,两位青年终于察觉到观众是在说他们,于是他们转身向后面看了一会儿,想在人群众中找出是哪个人干出这种他们认为是无礼的事来。但是谁也没有再嚷,他们也就朝舞台转回身去。这时大臣包厢的门打开,唐格拉夫人,她女儿以及吕西安·德布雷进来入座。

“哈哈,”夏托—勒诺说,“您的熟人来了,子爵。见鬼,您朝右边看什么?人家正找您呢。”阿尔贝于是转过脸,目光果然与唐格拉男爵夫人的目光相遇。男爵夫人晃了一下她的扇子向阿尔贝打招呼,至于欧仁小姐,也算是打了招呼,因为她总算肯朝正厅前座的席位垂下她那双黑黑的大眼。“说真的,我亲爱的朋友,”夏托—勒诺说道,“我不明白,除了门第不配以外,不过我想你不会十分计较这一点,所以我说,我不明白,除了门第不配以外,你为什么看不上唐格拉小姐。真的,她长得很漂亮。”

“很漂亮,那是肯定的,”阿尔贝说道,“可是我不瞒您说,论到美,我喜欢某种更温柔,更甘甜,总之更女性化的东西。”

“你们这些年轻人从不知足,”夏托—勒诺说,他凭着自己是30岁,在莫瑟夫面前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怎么回事,我亲爱的朋友,给您找的未婚妻长得活脱是个狩猎狄安娜(罗马神话中的月神。),您却不满意。”

“嘿,可不是吗!我喜欢米洛米洛为希腊一岛屿,曾发现维纳斯像。或卡普纳斯一类的,至于这位狩猎狄安娜,她总与她那些山林水泽的仙女在一起,我可忐忑不安,真怕她把我当成阿泰翁。古希腊神话中的猎人,因撞见沐浴中的女神阿泰米斯,被激怒了的阿泰米斯变为一只鹿,最后被自己的猎犬吞食。”

的确,只要朝那姑娘望上一眼,就可以明白阿尔贝的感慨不无道理。唐格拉小姐是很美,但是美得有点刚烈。乌油油的头发很好看,但是从天生的波纹中可看到某种不服梳理的倔强。她的眼珠跟头发一样乌亮,睫毛挺秀,唯一的缺陷是有时双眉颦蹙,两眼显得刚毅有余,在女性的目光中看到这样的神情不免令人惊诧。她鼻子的大小和比例正好符合雕塑家雕塑朱农古罗马神话中主神朱庇特的妻子,妇女的保护神。的要求,只是嘴偏大了一些,美丽的牙齿更使嘴唇比较显眼,而且嫣红的嘴唇本来就在苍白的脸上显得非常特出。此外,嘴角上有一块黑记,比大自然一般恣意留下的黑记大,便使这副容貌充满烈性,让莫瑟夫望而生畏。而且,欧仁妮全身上下都同我们刚描绘过的脸容相一致,夏托—勒诺说得对,这是一位狩猎狄安娜,俏丽之中却又带有某种更刚烈,比较具有男子气质的东西。

至于她所接受的教育,如果说有什么可以非难的,那就是同她相貌中的某些方面一样,多少有点男性化了。她能说两三国语言,擅长绘画,也会作诗和作曲,她特别喜欢音乐,而且还在刻苦学习。她念的寄宿学校的一位女同学陪着她一起学音乐,这是一个家庭贫寒的女孩子,但天分很好,据说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歌唱家。人家还说,一位大作曲家对这女孩子像父亲一样地关心,一直在培养她,希望她有一天可以凭自己的嗓子致富。路易丝·阿米利小姐,即那位才华横溢的女孩,很有可能在哪一天登台演出,所以唐格拉小姐虽然一直留她在家中作伴,但从不与她一起在公共场合露面。另外,路易丝在银行家府上不是真正的女友,终究是寄人篱下,但其地位要比一般的家庭女教师好。

唐格拉夫人刚走进包厢,大幕就落下了。幕间休息很长,足有半个钟头的时间可以在观众休息厅散步或者去会朋友和熟人,所以正厅前座这时几乎是空无一人了。莫瑟夫和夏托—勒诺属于最先离开的那批观众,唐格拉夫人起初还以为莫瑟夫这样匆匆忙忙是过来问候她,于是凑在女儿耳边上说阿尔贝马上就来,但是女儿只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也就在这时候,仿佛刻意证明欧仁妮的怀疑是多么地有根据,莫瑟夫竟然在第一排的包厢,即格氏伯爵夫人的包厢中出现了。

“啊,是您,游客先生,”伯爵夫人说,一边像老熟人一样热情地伸过手来,“谢谢您还能认出我,尤其要感谢您首先过来看我。”

“您可以相信,夫人,”阿尔贝说,“要是我早知道您已在巴黎,知道您的地址,我决不会拖拉到这么晚。不过现在请允许我向您介绍夏托—勒诺男爵先生,他是我的朋友,一位少有的,尚留在法国的绅士,刚才我听他说,您去看练兵场的赛马了。”

夏托—勒诺鞠了一躬。

“啊,您去看赛马了,先生?”伯爵夫人急忙问道。

“是的,夫人。”

“啊,”格氏夫人又匆忙说,“您能告诉我,获得骑士俱乐部奖的那匹马是谁的?”

“不知道,夫人,”夏托—勒诺说,“刚才我还在问阿尔贝。”

“您非常想吧,伯爵夫人?”阿尔贝问道。

“想什么?”

“想知道那匹马的主人?”

“想极啦,您可知道……不过这人是谁呢?您或许知道吧,子爵?”

“夫人,您是不是想讲故事,您说,‘您可知道……’”

“喔!您可知道,那匹漂亮的栗色马和那个戴玫瑰红骑士帽的英俊小骑手,我第一眼望过去就喜欢极了,满心希望这马和骑手都能得胜,就好像是我把一半家产都押在他们身上了。所以,当我看到他们到达终点,领先别的骑手三个马身的时候,我高兴得疯了一般地鼓掌。您可知道,后来我又是多么惊奇,回房间的时候,竟然在楼梯上碰见那位戴玫瑰红帽的小骑手!我想,赛马冠军正好和我住一幢楼吧。我推开我的客厅门,一下就看到那只金杯,正是这不知来自何方的马和骑手得的奖杯,里面还留了一张条,上面写了这么几个字:‘格氏伯爵夫人惠存,罗思文勋爵敬赠’。”

“这就对了。”莫瑟夫说。

“什么?这就对了,您说的是什么事?”

“我是说此人就是罗思文勋爵。”

“哪一个罗思文勋爵?”

“我们的那一个,吸血鬼,阿根廷大剧院的那一位。”

“是吗!”伯爵夫人喊道,“那么,他也在这儿?”

“一点不错。”

“您是不是已经见过他,接待过他,也拜访了他?”

“他是我的亲密朋友,夏托—勒诺先生本人也有幸拜识过他。”

“您根据什么认为是他在赛马中赢了?”

“他参赛的马用旺帕这个名字。”

“那又怎么呢?”

“呵,难道您不记得把我绑走的那个大名鼎鼎的强盗叫什么名字了?”

“啊,对了。”

“还有,不正是伯爵非常神奇地把我从这强盗手上营救了出来?”

“是这样。”

“强盗就叫旺帕。所以,您看,这是他。”

“但他为什么把奖杯送给我?”

“首先,伯爵夫人,因为我常常在他面前说起您,想必这是您意料中的事。其次,因为他看到这里有位夫人是他的同胞,他感到高兴,他也为这位同胞关心他而感到荣幸。”

“但愿您从不曾向他说起我是怎么胡说八道评论他。”

“喔,我可不敢保证,也难说他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以罗思文勋爵的名义把奖杯送给您。”

“可是这太糟糕了,他会恨死我的。”

“他的做法像个敌人吗?”

“不像,这我承认。”

“那就行了!”

“这么说,他是在巴黎?”

“是的。”

“他引起过什么样的轰动?”

“呃”,阿尔贝说,“两个多星期都在讲他,不过后来因为英国女王加冕和马尔斯小姐钻石失窃,大家讲的只是这些话题了。”

“我亲爱的朋友,”夏托—勒诺说道,“看得出来,伯爵确实是您的朋友,您对他也够朋友。阿尔贝对您说的话不能信,伯爵夫人,恰恰相反,基督山伯爵在巴黎是独领风骚。一开始他先给唐格拉夫人送了两匹价值3万法郎的马,然后救了维尔福夫人一命,接着又在骑士俱乐部将的赛马中赢了,好像是这样吧。不管莫瑟夫说什么,我的看法正好相反,假如他还是这样离奇怪诞——不过看来这种事在他生活中却屡见不鲜,那么现在大家还会谈这位伯爵,甚至一个月以后大家议论的话题仍然只是他一人。”

“有这可能,”莫瑟夫说,“至于现在,你们看,俄罗斯大使的包厢让给谁啦?”

“哪一个包厢?”伯爵夫人问。

“第一排柱子间的那一个,好像彻底翻新了一遍。”

“果真是,”夏托—勒诺说,“第一幕的时候有没有人?”

“哪儿?”

“那包厢。”

“没有,”伯爵夫人说道,“我没有看见有什么人,所以,”她又回到刚才的话题上说道,“您认为是您的那位基督山伯爵先生得了奖吗?”

“我敢肯定是他。”

“给我送奖杯的也是他?”

“当然是。”

“可是我不认识他,”伯爵夫人说,“我真想给他退回去。”

“呵,千万不能退,他会再送您一个,那可就是用什么蓝宝石雕的,或者什么红宝石刻的了。这是他的作风,您是没有办法的。既然这样了,就算了吧。”

这时第二幕开始的铃声响了,阿尔贝于是站起来准备回自己的座位。

“我还能见到你们吗?”伯爵夫人问道。

“下次幕间休息时,如果您允许,我再来了解一下您在巴黎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地方。”

“二位,”伯爵夫人说,“我住里优利街22号,每星期六晚上都在家会客。现在你们可是都通知到了。”

两位青年行完礼后便离开包厢。他们回到正厅,看到后排的观众都站了起来,所有的眼光都盯着正厅的一个地方。他们顺着大家的视线看去,最后目光停在俄罗斯大使原先包租的包厢上。一名身穿黑礼服,35—40岁的男子刚走进包厢,跟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身穿东方服装的女子。那女子佳妙无双,衣服又是这样华丽,刚才我们已经说了,所有的目光顿时都汇集到她身上。

“啊,”阿尔贝说,“原来是基督山和他的希腊女子。”

进到那包厢的果真是伯爵和埃黛。不一会儿,姑娘成为不仅是后排观众,而且是整个正厅观众注目的对象,女士们纷纷从包厢探出身来,欣赏那大吊灯下面光彩熠熠,宛如白练飞流一般的一颗颗钻石。第二幕戏从头至尾只听得一片嗡嗡声,仿佛发生什么大事,聚了一大堆人乱哄哄一样,谁也想不到出来喊一嗓子叫大家安静。那女子年轻,俏丽,光彩炫目,这时在全场观众眼里已是比什么样的戏文都引人入胜。这一次唐格拉夫人虽然也只是示意,但已明确告诉阿尔贝,希望第二幕后的幕间休息时过去看她。阿尔贝是有修养的人,一看到有人正等着他,他就不忍心了,所以第二幕一结束,便匆匆忙忙上了舞台边的包厢。他鞠躬向母女两人致礼,然后伸手与德布雷握手,男爵夫人脸上挂着动人的微笑向他表示欢迎,欧仁妮却同平常一样,一副冷冰冰的神态。

“啊,我亲爱的朋友,”德布雷说道,“您看,我已是山穷水尽了,正叫您来帮我,把我换下来。夫人接二连三问了我许多关于伯爵的问题,要我告诉她伯爵是何方人氏,从何而来,将去何处。啊,我又不是卡里奥斯特罗(意大利医生(1743—1795),冒险家,奉行神秘学,因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项链案而受牵连。),只好想个脱身之计,于是我说:‘这些事还得问莫瑟夫,他对他的基督山了如指掌。’这样就给您打了个招呼。”

“简直难以置信,”男爵夫人说,“有着50万秘密经费可以动用的人,竟然如此孤陋寡闻。”

“夫人,”吕西安说,“您可以相信,假如我有五十万可以动用,我一定把钱用到别的地方,决不去打听基督山先生。我认为,此人别无见长,无非从印度发了大财回来,是个双料阔佬而已。不过,我已经请我的朋友莫瑟夫来回答,您就同他谈吧,此事我就不管了。”

“一个从印度回来的阔佬肯定不会送我一对价值三万法郎的马,外加马耳朵上的4颗钻石,每颗值5000法郎。”

“噢,钻石,”莫瑟夫笑着说道,“这是他的怪癖。我相信,他会像波将金俄罗斯政治家,陆军元帅(1739—1791)。一样,衣袋里总装着钻石,跟那个叫小拇指法国作家佩罗的同名童话故事的主人公。的孩子撒石子玩一样,走一路他把钻石撒一路。”

“他可能是找到什么金矿了。”唐格拉夫人说,“您知道,他在男爵的商行开了一个无限信贷的户头?”

“不,我不知道,”阿尔贝回答道,“不过这是可能的。”

“他还对唐格拉先生说,他打算在巴黎住一年,准备花掉600万,知道吗?”

“这可是微服出游的波斯王了。”

“您看那个女人,吕西安先生,”欧仁妮说,“您有没有注意到她是多么美丽?”

“说句实话,小姐,我认为只有靠您才可能正确评价女人。”吕西安一面说,一面举起望远镜看,“迷人呀!”他又说道。

“那么这个女人,莫瑟夫先生知道她是谁吗?”

“小姐,”莫瑟夫说道,那句话差不多算是在直接问他,于是他凑过来回答,“如同我们现在所谈的这位神秘人物有关情况一样,我也只是略微知道一些,这位女子是希腊人。”

“是不是希腊人一看衣服就知道了,您告诉我这句话,包括我们在内的全场观众都晓得。”

“很抱歉,”莫瑟夫说道,“我这样的导游实在是外行。实不相瞒,我所知道的也是仅此而已,另外,我知道她擅长音乐,因为有一天我在伯爵那里用午餐,听到有人在拉单弦小提琴,想必这是她在拉琴。”

“您那位伯爵也招待客人?”唐格拉夫人问道。

“而且招待得妙不可言,我可以向您保证。”

“我得让唐格拉请他吃顿饭跳场舞,好让他回请我们。”

“什么,您打算登门拜访他?”德布雷笑着说。

“有何不妥?我丈夫可以陪我去!”

“但这位神秘的伯爵是单身一人。”

“错了,您自己看吧。”男爵夫人也笑了起来,指着希腊美女说道。

“这是个女奴,这是他亲口对我们讲的,您还记得吗,莫瑟夫?在您午宴上说的。”

“您得承认,我亲爱的吕西安,”男爵夫人说,“她那派头倒像是公主。”

“《一千零一夜》里的。”

“《一千零一夜》里的,我可没有说。但是什么样的人叫公主呢,我亲爱的朋友?那就是一身的钻石,而这一位却是浑身珠光宝气。”

“她戴得甚至太多了,”欧仁妮说道,“她要是不戴可能更美,因为可以看到她的脖子和手腕了,长得多秀美。”

“噢,您是艺术家嘛!您看,”唐格拉夫人说,“她多么出神呀,您看见了吗?”

“凡是美的我都喜爱。”欧仁妮说。

“那么您说伯爵怎么样呢?”德布雷说,“我觉得他也不差。”

“伯爵?”欧仁妮说,似乎她还没有想起看上伯爵一眼,“伯爵吗?他脸色非常苍白。”

“太对了,”莫瑟夫说,“我们所寻找的秘密就是在这苍白的脸色上。格氏伯爵夫人说,你们是知道的,说他是夜间从坟墓里出来食人血的鬼。”

“格氏伯爵夫人回来了吗?”男爵夫人问道。

“她就在靠边的这个包厢,”欧仁妮说,“正对着我们,母亲,这一位,头发金黄而且非常漂亮的那一个,就是她。”

“啊,是的,”唐格拉夫人说,“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吧,莫瑟夫?”

“请您吩咐,夫人。”

“您应该去拜访您那位基督山伯爵,再陪他上我们这儿来。”

“为什么?”欧仁妮说。

“为了跟他说说话,你难道没有这个好奇心,不想见见他?”

“根本不想。”

“怪孩子一个!”男爵夫人喃喃说道。

“啊,”莫瑟夫说,“他很可能会自己过来。您看,他已经看见您了,夫人,他正向您打招呼。”

男爵夫人也向伯爵打了个呼,脸上堆满了迷人的微笑。

“好吧,”莫瑟夫说道,“我就成仁取义,现在就走,过去看看能不能跟他说说。”

“上他包厢去,这很简单。”

“可是没有人给我介绍。”

“向谁介绍?”

“向那位希腊美人。”

“您不是说这是女奴吗?”

“是的,可是,您本人断言这是一位公主……不,我想,最好让他看见我出来,他也出来。”

“这是个可行的办法。去吧!”

“我就走。”

莫瑟夫一鞠躬后便走了。果然,他正从伯爵包厢门前走过的时候,包厢门打开了,伯爵先向站在走廊上的阿里用阿拉伯语说一句话,然后挽上莫瑟夫的胳膊。阿里把门关上,在门前守着,这时走廊上已有一大群人在这努比亚黑人边上围观。

“说句实话,”基督山说道,“你们巴黎是座奇怪的城市,你们巴黎人也是出奇地少有,似乎都是第一次见到努比亚人。您看看,他们围着可怜的阿里挤来挤去的,阿里都不知道是什么回事。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一个巴黎人不论到突尼斯城,君士坦丁堡,巴格达或者开罗,决不会有人在他身边围观。”

“这是因为你们东方人都明白事理,眼睛看的只是值得去看的东西。但是,请相信我,阿里之所以深受欢迎,仅仅因为他是您的手下人,因为您现在是名噪一时的大人物。”

“是吗!我凭什么竟得此殊荣?”

“啊,凭您自己。您把价值一千金路易的马送了人,您救了检察官家眷的命,您化名为布拉克少校,派您的纯种良马和像猴子一般大的骑手参加赛马,最后,还是您,得了金杯却又送给那些漂亮的女士。”

“这些无稽之谈是谁告诉您的?”

“噢,第一件事是唐格拉夫人说的,她都要急死了,只盼着您能去她的包厢;或者这么说吧,很想在她包厢能见到您。第二件上了博尚的报纸,第三件嘛,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如果您真想隐姓埋名,您又为什么把您那匹马取名为旺帕?”

“啊,真的!”伯爵说道,“我竟疏忽了。但请告诉我,莫瑟夫伯爵是不是从不来歌剧院?我已望了一遍,哪儿都没有看到他。”

“今天晚上他会来。”

“坐哪儿?”

“我想是男爵夫人的包厢吧。”

“她边上的那位美人,是她女儿吧?”

“是的。”

“恭喜您。”

莫瑟夫微微笑了一下。“这事我们以后再仔细谈。”他说道,“您对乐曲有何高见?”

“什么乐曲?”

“您刚才听的乐曲。”

“我以为乐曲很不错了,因为这毕竟是人间作曲家谱写的,又是,正如已故狄奥盖纳古希腊哲学家(公元前410—前323)。所言,两脚无毛鸟儿唱的。”

“啊,真是!不过,亲爱的伯爵,看来您可以凭想像听到天堂的七部和声圣曲。”

“差不多吧。当我想听美妙乐曲的时候,子爵,也就是凡人耳朵从不曾听过的乐曲,我就睡觉。”

“啊,您在这儿是再好也不过了,您就睡吧,我亲爱的伯爵,睡吧,当初建创歌剧院的初衷不正是为了这个吗?”

“不,说句实话,你们的乐队太吵人。要像我说的那样睡觉,必须清静,另外还得有某种药剂。”

“啊,那了不起的印度大麻?”

“一点不错,子爵,什么时候您想听音乐,请过来和我一起用晚餐好了。”

“不过,我们一起用午餐的时候我已听过音乐了。”

“是在罗马吗?”

“是的。”

“啊,是埃黛拉的单弦小提琴。是的,她远离祖国很可怜,有时给我拉上几曲她故乡的乐曲,在她也是聊以自慰吧。”

莫瑟夫子爵没有再多问,伯爵也沉默不语。这时启幕的铃声响了。

“恕不奉陪!”伯爵朝他包厢走去,说道。

“就此告别吗?”

“请向格氏伯爵夫人转达吸血鬼的问候。”

“男爵夫人呢?”

“请转告她,恕蒙俞允今晚去当面问候,我则深感荣幸。”

第三幕开始了。莫瑟夫就在演第三幕的时候来到剧院,并且遵约进了唐格拉夫人的包厢。像莫瑟夫伯爵这样的人,到某个大厅不会引起全场哄动,所以除了他进去入座的那包厢以外,谁也没有注意他来。但是基督山看在看里,而且嘴唇上掠过一丝微笑。然而埃黛,只要大幕拉启,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像所有的兴趣盎然的人一样,只要是眼睛能看到的,耳朵能听到的,她都是兴致勃勃地看,津津有味地听。

演第三幕的时候,舞台上下都跟往常一样。诺布莱,朱利亚和勒鲁三位小姐照例表演了一番劈腿舞,格拉纳达王子受到罗贝尔—马里约的挑衅,最后是大家都熟悉的戏,威武的国王一手挽着公主绕场一周,他那天鹅绒的披风也就得以一露风采,然后帷幕落下,正厅观众纷涌向休息厅和走廊。基督山伯爵走出他的包厢,不一会儿就来到唐格拉夫人的包厢。男爵夫人不禁喊了起来,惊讶之中尚带几分喜色。

“啊,请过来,伯爵先生,”她喊道,“说真的,虽然我已写信感谢,但我还是想见到您,好当面致谢。”

“噢,夫人。”伯爵说,“这种区区小事您还记着?我本人则早已忘了。”

“您说得对,但是有件事是忘不了的,伯爵先生,第二天这两匹马拉着我的好朋友,维尔福太太疯跑,正是您救她脱离了危险。”

“这一次也一样,夫人,您这样感谢我受之有愧,其实是我的努比亚奴隶阿里有幸一显身手,为维尔福夫人效力。”

“那么,”莫瑟夫伯爵说,“把我的儿子从强盗手中救出来的也是阿里吗?”

“不,伯爵先生”,基督山握了一下将军伸过来的手,说道,“这一次的感谢我是记在我自己份上,但是您谢过,我也领了。说实在的,您再这样感谢,我就不好意思了。男爵夫人,还望赏光介绍敝人认识令嫒。”

“噢,您早已是介绍过了,至少是您的大名,因为这两三天来我们只谈您一个人。欧仁妮,”男爵夫人转身对女儿说,“这位是基督山伯爵先生。”

伯爵鞠躬致礼,但是唐格拉小姐只是微微点点头。

“和您在一起的那位丽人,伯爵先生,是不是您的女儿?”

“不,小姐,”基督山说,对这样直截了当,或者说这样惊人的放肆,他不禁感到吃惊,“她是一个不幸的希腊女子,我是她的保护人。”

“她的名字是……”

“埃黛。”基督山回答说。

“希腊人!”莫瑟夫伯爵喃喃说道。

“是的,伯爵,”唐格拉夫人说,“您曾在阿里—特伯兰麾下光荣地服务过,您说说,您可曾在他总督府见过比我们眼前那一套更华丽的衣服?”

“啊,”基督山说,“原来您曾在艾奥尼纳希腊西北部一城市名。服役过,伯爵先生?”

“我曾经是总督军队教导队的将军,”莫瑟夫回答说道,“我的一点儿家产,毋庸隐讳,正是这位显赫的阿尔巴尼亚首领慷慨所赠。”

“你们看!”唐格拉夫人大声说。

“哪儿?”莫瑟夫含糊不清地问。

“那儿。”基督山说。他拦腰抱住莫瑟夫伯爵,和他一起从包厢探出身去。这时,正在张望寻找基督山伯爵的埃黛看到他紧紧抱着莫瑟夫,他那非常苍白的脸正同莫瑟夫的脸挨在一起。姑娘一看到他们两人,顿时仿佛见到了墨杜萨的脸似的,她往前探身,像是要把他们看个清楚,但几乎是刚探头一望,她又往后倒去,无力地轻轻喊了一声,旁边的一些人以及阿里都听到了,阿里立即打开包厢门。

“唷,”欧仁妮说,“您收养的姑娘怎么啦,伯爵先生?她好像是不舒服。”

“是不舒服,”伯爵说,“但不必着急,小姐。埃黛非常神经质,所以对气味很敏感,某种香她闻不惯的话,就能使她昏厥。不过,”伯爵从口袋掏出一只小药瓶,接着说道,“我身上带着药。”于是,他向男爵夫人和小姐同时鞠了一躬,又同莫瑟夫伯爵和德布雷握了握手,然后,离开唐格拉夫人的包厢。当他回到自己包厢的时候,埃黛的脸色还是非常苍白,向伯爵伸手的时候像是非常勉强。基督山发现姑娘的手又湿又冷。

“你在那边跟谁说话,主人?”姑娘问道。

“喔,”基督山回答说道,“同莫瑟夫伯爵说话,他曾在你的显赫的父亲麾下服过役,承认他的家产是你父亲给的。”

“啊,这无耻之徒!”埃黛喊道,“是他向土耳其人出卖了我的父亲,这财产是他背信弃义的赏金。你难道不知道有这些事,我亲爱的主人?”

“埃皮鲁斯希腊西北部及阿尔巴尼亚南端统称埃皮鲁斯。这段历史我有所耳闻,”基督山说,“但细节一直不清楚。好吧,孩子,你可以给我讲讲,一定会很有意思的。”

“啊,是的,我们走吧,走吧。再这样同那人面对面地呆下去,我觉得都要活不成了。”

埃黛说着就急忙站起身来,一边用她那件绣着珍珠和珊瑚的开司米白斗篷把自己紧紧裹上,就在大幕拉启的时候,匆匆离开了包厢。

“您看,此人样样都是与众不同!”格氏伯爵夫人对又过来见她的阿尔贝说,“他非常认真地听了第三幕魔鬼罗贝尔的戏,可第四幕刚要开始,他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