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列传》
【作品介绍】
《屈原列传》是《史记》卷八十四《屈原贾生列传》中有关屈原生平的部分,选编时删去原文中收录的《怀沙》赋,加上了司马迁为该传写的赞语,作为本文的最末一段。司马迁在这篇传记中运用夹叙夹议的手法,以委婉典雅的辞藻,讴歌了屈原高尚的品德和爱国的精神,感叹了世道的不公,表达了对屈原深切的同情。
【原文】
屈原列传
出处:《史记》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强志〔1〕,明于治乱,娴于辞令〔2〕。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3〕。
上官大夫与之同列〔4〕,争宠而心害其能〔5〕。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屈平属草稿未定〔6〕。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屈平不与,因谗之曰:“王使屈平为令,众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7〕,(曰)以为‘非我莫能为’也。”王怒而疏屈平〔8〕。
【注释】
【原文】
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1〕,馋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2〕。离骚者,犹离忧也〔3〕。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4〕,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5〕,未尝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6〕,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国风》好色而不淫〔7〕,《小雅》怨诽而不乱〔8〕,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广崇,治乱之条贯,靡不毕见〔9〕。其文约〔10〕,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13〕。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14〕。濯淖污泥之中〔15〕,蝉蜕于浊秽〔16〕,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17〕,皭然泥而不滓者也〔18〕。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注释】
【原文】
屈平既绌〔1〕,其后秦欲伐齐,齐与楚从亲〔2〕,惠王患之,乃令张仪详去秦〔3〕,厚币委质事楚〔4〕,曰:“秦甚憎齐,齐与楚从亲,楚诚能绝齐,秦愿献商、於之地六百里。”楚怀王贪而信张仪,遂绝齐,使使如秦受地〔5〕。张仪诈之曰:“仪与王约六里,不闻六百里。”楚使怒去,归告怀王。怀王怒,大兴师伐秦。秦发兵击之,大破楚师于丹、淅,斩首八万,虏楚将屈丐,遂取楚之汉中地。怀王乃悉发国中兵以深入击秦,战于蓝田,魏闻之,袭楚至邓。楚兵惧,自秦归。而齐竟怒不救楚,楚大困。
【注释】
【原文】
明年,秦割汉中地与楚以和。楚王曰:“不愿得地,愿得张仪而甘心焉〔1〕。”张仪闻,乃曰:“以一仪而当汉中地〔2〕,臣请往如楚。”如楚,又因厚币用事者臣靳尚〔3〕,而设诡辩于怀王之宠姬郑袖。怀王竟听郑袖,复释去张仪。是时屈平既疏,不复在位,使于齐,顾反〔4〕,谏怀王曰:“何不杀张仪?”怀王悔,追张仪不及。
其后诸侯共击楚,大破之,杀其将唐眛。
时秦昭王与楚婚,欲与怀王会。怀王欲行,屈平曰:“秦虎狼之国,不可信,不如毋行〔5〕。”怀王稚子子兰劝王行〔6〕:“奈何绝秦欢!”怀王卒行〔7〕。入武关,秦伏兵绝其后,因留怀王,以求割地。怀王怒,不听。亡走赵,赵不内〔8〕。复之秦,竟死于秦而归葬。
【注释】
【原文】
长子顷襄王立,以其弟子兰为令尹。楚人既咎子兰以劝怀王入秦而不反也〔1〕。
屈平既嫉之,虽放流,眷顾楚国〔2〕,系心怀王,不忘欲反,翼幸君之一悟〔3〕,俗之一改也。其存君兴国而欲反覆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然终无可奈何,故不可以反,卒以此见怀王之终不悟也。人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为,举贤以自佐,然亡国破家相随属,而圣君治国累世而不见者,其所谓忠者不忠,而所谓贤者不贤也。怀王以不知忠臣之分〔4〕,故内惑于郑袖,外欺于张仪,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兰。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于秦,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祸也。《易》曰〔5〕:“井泄不食〔6〕,为我心恻,可以汲〔7〕。王明,并受其福。”王之不明,岂足福哉!
令尹子兰闻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8〕,顷襄王怒而迁之〔9〕。
【注释】
【原文】
屈原至于江滨,被发行吟泽畔〔1〕。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2〕:“子非三闾大夫欤〔3〕?何故而至此?”屈原曰:“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见放〔4〕。”渔父曰:“夫圣人者,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5〕。举世混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其糟而啜其醨〔6〕?何故怀瑾握瑜而自令见放为〔7〕?”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8〕,受物之汶汶者乎〔9〕!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又安能以晧晧之白而蒙世俗之温蠼乎〔10〕!”
【注释】
【原文】
乃作《怀沙》之赋〔1〕。
【注释】
【原文】
于是怀石遂自(投)〔沈〕汩罗以死。
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1〕,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2〕,终莫敢直谏,其后楚日以削〔3〕,数十年竟为秦所灭。
自屈原沉汩罗后百有余年,汉有贾生,为长沙王太傅,过湘水,投书以吊屈原〔4〕。
【注释】
【原文】
太史公曰: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1〕,悲其志。适长沙,观屈原所自沉渊,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及见贾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诸侯,何国不容,而自令若是。读《服鸟赋》,同死生〔2〕,轻去就〔3〕,又爽然自失矣〔4〕。
【注释】
【白话翻译】
屈原,名平,与楚国王族同姓,曾任楚怀王的左徒。他学识渊博,记忆力强,了解政治兴衰的道理,熟悉外交应酬的语言。当时,他在朝内与楚王商议国家大事,拟定号令;对外负责接待宾客,应酬各国诸侯。楚怀王对屈原十分重用。
上官大夫与屈原地位相当,也想争得楚怀王的宠信,因而心里很嫉妒屈原的才能。怀王让屈原制定法令,屈原拟写了两遍草稿,还没有定稿。上官大夫发现了,就想夺过来删改。屈原不给他。上官大夫就向楚王讲屈原的坏话,说:“大王让屈平制定法令,众大臣没有不知道的。每一项法令公布,屈平就夸耀他的功劳,说是‘除了我,没有人能够写得出来。”’怀王听了很生气,就疏远了屈原。
屈原痛心怀王不能明辨是非,被谗言媚语蒙蔽了明智,听由奸邪之徒陷害公正之人,致使方正君子在朝廷不得容身,因此他内心忧愁,独自沉思,就写下了《离骚》。“离骚”的意思就是遭受忧患。上天,是人类的来源;父母,是人类的根本。人陷入困境就追念本原,所以辛劳困倦到极点的时候,没有不呼喊上天的;有了疾病苦痛的时候,没有不呼喊父母的。屈原行为正直,忠心耿耿地竭尽自己的智慧去侍奉他的君王,善于挑拨的小人却来离间他与君王的关系,他的处境真可以说是困厄到头了!诚信却被猜疑,忠厚却被诽谤,能没有怨恨吗?屈原作《离骚》,就是因为心中怀着怨恨的缘故。《国风》虽然追求男女爱情却并不过分,《小雅》虽然讥讽时弊却并不提倡犯上作乱,而像《离骚》那样,可以说是二者兼而有之了。在《离骚》中,往上追溯到帝喾,往下称道齐桓公,中间述及商汤王和周武王,以此来对比讽刺当世政治。对于道德的广大崇高,国家安定与动乱的前因后果,它没有不作充分反映的。屈原的文字简练,用辞精到,他的志向高洁,他的行为清廉。他的文章的内容虽然细小但含义却极弘大,所举的事例虽然浅近但意义却很深远。他的志向高洁,所以文中常用香花芳草作比喻。他的行为清廉,所以至死不容于世。他自觉地从污泥浊水中洗脱出来,就像蝉蜕皮那样脱去秽物的污染,超然漫游于尘世之外,不再受世俗污垢的玷污,从而达到洁净地脱离污泥而不沾染的境界。据此推测他的志向,即使与日月对照,光辉也毫不逊色。
屈原被黜职了。此后,秦国想要讨伐齐国,但齐国与楚国有合纵的友好关系。秦惠王对此有顾虑,就命张仪假装离开秦国,带着丰厚的礼品呈献楚怀王,表示愿意侍奉楚怀王。张仪对楚怀王说:“泰国很憎恨齐国,可是齐国与楚国却有合纵的友好关系,楚国如果真能与齐国绝交,秦国愿意向楚国献上商、於之间六百里的土地。”楚怀王起了贪心,就相信张仪,于是与齐国绝交,然后派使者到秦国接受土地。谁知张仪却欺诈使者,说:“我和楚王约定的只是六里,没听说有六百里。”楚国使者生气地离开秦国,回来告诉楚怀王。楚怀王听后很愤怒,就出动大批军队进攻秦国。秦国出兵迎击,在丹水、析水之间大败楚军,斩杀楚国兵卒八万人,俘虏楚国将领屈?,于是夺取了楚国的汉中地区。楚怀王就出动国内全部兵力,深入秦国腹地,与秦军在蓝田会战。魏国听到这个消息,就偷袭楚国,打到邓地。楚国军队害怕了,就从秦国返回。此时,齐国竟然因楚国背约而愤怒,不肯救助楚国。楚国陷入极大的困境。 第二年,秦国要把汉中地割还给楚国,以此与楚国讲和。楚王说:“不愿意得到地方,只希望得到张仪就心甘情愿了。”张仪听说后,就说:“拿我张仪一人就可以抵得汉中土地,这是划得来的,臣下请求前往楚国。”张仪到达楚国,又用丰厚的礼物贿赂当权的大臣靳尚,通过靳尚在楚怀王的宠姬郑袖那里编造了一套骗人的谎言。楚怀王竟然听信了郑袖,又放走了张仪。这期间,屈原已被疏远,不再在朝廷担任重要职位,出使到齐国去了。等到屈原回来,就劝谏楚怀王说:“为什么不杀死张仪呢?”楚怀王后悔了,派人追赶张仪,但没有追到。
后来,诸侯各国联合攻打楚国,大败楚军,杀死了楚国将领唐昧。
当时,秦昭王与楚国通婚,要和楚怀王会面。楚怀王打算前往。屈原说:“泰国是像虎狼一样凶残的国家,不可以对它信任,您还是不去的好。”楚怀王的幼子子兰却劝怀王动身,他说:“为什么要断绝与秦国的友好呢!”楚怀王到底还是去了。楚怀王一进入武关,秦国埋伏的军队就切断了他的后路。就这样,秦国将楚怀王扣留下来,要求他割让土地。楚怀王大怒,不听从秦国。他逃跑到赵国,赵国却不予接纳,楚怀王只好又回到秦国。最后,楚怀王死在秦国,他的尸体被运回楚国安葬了。
楚怀王被扣留在秦国期间,他的长子顷襄王即位。顷襄王任命他的弟弟子兰为令尹。楚国都归咎子兰, 因为是他鼓动怀王到秦国去而被扣留在那里的。屈原也同样痛恨他。但是,他虽然已被流放在外,却还眷恋楚国,心里惦记着怀王,念念不忘地要返回朝廷。他盼望着怀王有幸能醒悟过来,庸俗的风气能彻底改变。他盼望怀王能够活着回来,国家从此振兴起来,心中反反复复地思虑着这些事情,所以在他的一篇诗作之中,曾再三地表达这种情感。然而,终于无可奈何,他也因此未能返回朝廷。从屈原的经历也可以看出怀王最终没有醒悟过来。君主不论是恩笨的,还是聪明的;贤明的,还是不贤明的:没有不想得到忠臣来帮助自己的,也没有不想提拔贤才来辅佐自己的。然而,国破家亡的事例相继地出现,而圣明的君主和安定的国家好几代也见不到,因为所谓的忠臣并不忠,而所谓的贤人并不贤啊:楚怀王因为不了解忠臣的职守,所以才在宫内被郑袖迷惑,在外朝被张仪欺辱,疏远屈原而轻信上官大夫、令尹子兰,从而军队被打败,土地被削去,丢失了六个郡,自己也被扣留而死在秦国,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这就是他不能识别人而招致的灾祸啊。《易》说:“井淘干净了,却没有人来喝井水,使我心中悲哀,因为它是供人汲取饮用的。君王贤明了,天下人就都能得福。”如果君王不贤明呢,难道还能有福分吗?
令尹子兰听说屈原对他痛恨,非常生气,就让上官大夫去向顷襄王说屈原的坏话。顷襄王被激怒,就又把屈原放逐出去。
屈原来到江边,披散着头发,沿江水之畔边走边吟叹。他的脸色憔悴,容颜干枯,体形消瘦。渔翁见此情景,就问他说:“您不就是三闾大夫吗?为什么到这般地步?”屈原说:“整个世界都是混浊的,只有我一人清白;众人都在沉醉之中,只有我一人清醒:所以我就要被流放。”渔翁说:“圣明的人不受外界事物的拘泥,能够适应世俗潮流而相应变化。既然整个世界都混浊了,你为什么不跟随潮流,追逐波浪呢?既然众人都已经沉醉了,你为什么不跟着吃些酒糟,喝点薄酒呢?为什么偏要怀抱美玉般的高尚品性,却自取被放逐的下场呢?”屈原说:“我听人说:刚刚洗过头,一定会弹去帽子上的尘土;刚刚洗过澡,一定会抖掉衣服上的尘土。作为高尚的人,谁能让清白的身体去蒙受外界昏黑的熏染呢!我宁肯投入江水,葬身江里的鱼腹之中,怎么能让我皎洁的灵魂去蒙上世俗的尘埃呢!”屈原就写下了《怀沙》赋。于是,他怀抱石头,投身汨罗江而死。
屈原死了以后,楚国出现过宋玉、唐勒、景差等一批人,都爱好楚辞并以作赋知名。但是他们虽效法屈原委婉含蓄的辞令,却都不敢像屈原那样向楚王直言劝谏。此后楚国日益削弱,几十年后终于被秦国灭亡。
自从屈原投身汨罗江死后,又过了一百多年,汉朝出了一位贾谊。贾谊出任长沙王太傅,南下来到湘水边上,十分感慨,就写了一篇赋凭吊屈原。
太史公说:我读了《离骚》、《天问》、《招魂》、《哀郢》,为屈原的大志不能实现而痛心。后来我到长沙,每当经过屈原自杀的地方,未尝不流泪哭泣,追念他的为人。等看到贾谊凭吊屈原的文章,又责怪屈原,以他自己的才干去游说诸侯,哪一个国家不能容纳他呢,却要像这样去结束自己的生命!读了《鹏乌赋》,体会到死与生等同,弃职与得官都无足轻重,又产生了一种茫茫然的失落感。
【解析】
司马迁认为屈原联齐抗秦的主张是正确的。屈原是楚国的贵族。当时,秦国兵力最强。但是楚国和齐国从亲,是可以抵抗强秦的,因为楚国疆土最大,齐国财力最富,而且楚、齐从亲,其他山东之国也会跟楚齐一道合纵来共同对付秦国。如果楚王能始终用屈原的外交主张,并且修明内政,那当时的天下还不知鹿死谁手。本传用了很大的篇幅叙述楚国和齐、秦的关系,从历史的教训来证明屈原联齐抗秦的主张的正确。当楚怀王重用屈原任为左徒的时候,齐、楚从亲,秦国不敢侵犯。等到楚怀王听信了上官大夫的毁谤而疏远了屈原之后,秦国就令张仪来离间齐楚的关系,破坏两国的联盟,以便各个击破。张仪骗楚王说,楚国如能和齐国绝交,秦愿献商于之地六百里。楚怀王贪图便宜,便当真和齐国绝交。张仪又说是献地六里,不是六百里。楚怀王大怒,就兴兵伐秦。楚国没有了齐国的援助,弄得损兵折将,丧权失地。这才又命屈原出使于齐,和齐国恢复邦交。秦国又说把汉中地还给楚国来讲和。楚怀王因为恨透了张仪,说不愿得地,愿得张仪才甘心。张仪居然来到楚国,收买了楚王的宠臣靳尚和宠姬郑袖,竟又安然返国。
等到屈原从齐国回来,问楚王为什么不杀张仪,他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这样,又上了秦国的当。其后,诸侯兵击楚,楚又大败。其后,秦又骗楚怀王到秦国去,屈原劝他不要去,可是他听了他的幼子子兰的话到秦国去了。果然一到秦国,秦国就不放他回去,要挟他割让土地,终至客死于秦。他的儿子顷襄王忘却血海深仇,反而向秦屈膝,重用亲秦派子兰等人,放逐屈原。后来楚竟为秦所灭。
这些事实充分表明了楚国亲齐,秦国就不敢侵犯;亲秦,就吃秦国的大亏。司马迁对屈原的政治才能是异常推崇的。本传说屈原的《离骚》是“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广崇,治乱之条贯,靡不毕见。”他还慨叹说:“人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为,举贤以自佐。然亡国破家相随属,而圣君治国累世而不见者,其所谓忠者不忠,而所谓贤者不贤也。”可见司马迁认为屈原所理想的政治就是唐虞三代那样的政治,认为屈原主张举贤授能。从屈原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屈原这种政治倾向是强烈的。
《离骚》里说:“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夫惟圣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屈原反复地论述历代兴亡,认为亡是由于残害忠良,而兴是由于举贤授能。他主张要替人民打算,要选贤与能,这是有民主思想的因素的。因此,司马迁说他能够明道德之广崇,治乱之条贯,是正确的。司马迁不仅赞成他的贤能政治的主张,并且认为屈原就是贤能兼备的人。他说:“怀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内惑于郑袖,外欺于张仪,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兰,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于秦,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祸也。”
然而司马迁对屈原的推崇,最主要的还在于屈原的高尚人格和斗争精神。因为楚怀王昏庸贪婪,对外则亲齐亲秦摇摆不定,对内则宠任奸佞,听信谗言。屈原虽系贵族,并非近亲;虽有远大的政治眼光和卓越的政治才能,并没得到长久的重用。《离骚》里说:“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闺中既以邃远兮,哲王又不悟。”正深刻地反映了他所处的时代的楚国政治情况。屈原为了坚持自己的理想,挽救楚国的危亡,坚决地起来斗争。他愤怒地控诉了贵族当权派的无耻:“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固时俗之工巧兮,规矩而改错。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他痛斥他们弄得黑白不分,是非颠倒。《怀沙》里说:“玄文幽处兮,蒙谓之不章;离娄微睇兮,瞽以为无明。变白而为黑兮,倒上以为下;凤皇在兮,鸡雉翔舞。”他指斥他们将要把国家弄到濒于危亡的地步:“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因此,他宣称他决不妥协:“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屈原修德立行,忠心耿耿,原想导君于尧舜之治,可是怀王竟然不识,反而信谗疏远:“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怒。”楚国弄到濒于危亡,怀王是应该负责任的,屈原对他也是不能无怨的。他说:“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司马迁对屈原的为坚持理想而斗争的精神是歌颂的,对屈原的心情是深刻了解的。他叙述屈原作《离骚》的原因是这样的:“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又说《离骚》“自怨生”。说“疾”,说“怨”,可见司马迁认为《离骚》之作正体现了屈原的斗争精神。